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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郭航

編輯 | 劉成碩

前言

悠唐劇場是處小江湖，少女偶像群體BEJ48的90后粉絲是這里的主要棲身者。劇場粉圈和普通粉圈的區(qū)別，在于更強的參與度，這里能直接獲得與偶像互動的機會。在人人參與的市場上，金錢、人情、資源、規(guī)定……間次作用，隨行就市。守序者、破壞者、全情參與者……以共同的興趣當(dāng)做身份認同，年輕人各有其位，暗中連綴、生長出了兼具粉絲與黃牛屬性的新群體——粉牛。

2019年5月25日9點，何訴離在樓梯間快步拾級而上。悠唐大廈要一個小時后才正式開門，現(xiàn)在相當(dāng)安靜，員工通道里只回蕩著他的腳步聲與微微喘息。

他急急趕往的目的地是BEJ48的演出地點——星夢劇場。BEJ48是少女偶像群體SNH48的北京姐妹團——在烈火烹油的偶像市場，SNH48說不上大火，但也圈定了屬于自己的一份蛋糕：公司會在每年7月底舉辦“總選舉”，粉絲們靠購買專輯參加投票，讓心儀的偶像獲得更好的名次，換取新一年更好的舞臺站位、更多的曝光機會。僅去年一屆總選舉，參選的300余位少女偶像中，排名前48的共獲得2200多萬票。按照一票市價3.5元算，不到兩個月間，粉絲們在換不來任何實體回報的虛擬選票上豪擲8000余萬人民幣。

何訴離今天正為2019年的總選舉而來：未來的50天內(nèi)，成千上萬的粉絲要再次砸真金白銀參與這場“戰(zhàn)斗”，以期把自己的偶像送到更閃亮的聚光燈下。

今天是票券開售的第一天。

悠唐劇場外陳設(shè)著偶像們的半身像和易拉寶，少女們著裝明艷、笑靨如花。何訴離趕到時，發(fā)現(xiàn)已有七八個人捷足先登、等在門外排隊。看到隊伍里丁sir的“生意伙伴”，何訴離的心里一涼——丁sir幾乎是圈里財力最厚的一位，落在他的后面，今天限量發(fā)售的5萬盤專輯，不知自己還能買到幾張？

1

何訴離是BEJ48里小偶像張懷瑾的飯頭，負責(zé)協(xié)調(diào)、溝通，組織集體應(yīng)援。因為嚴謹，何訴離受粉絲好評，被稱為“近幾年最好的飯頭”。他個頭適中、不胖不瘦，笑起來和氣，說話待人耐心友善——這在有時戾氣十足的粉絲圈并不容易。

他購買專輯就是為了張懷瑾：每張專輯里都有一張投票券，應(yīng)援會要么從公司買專輯、把專輯中的其他內(nèi)容拆賣處理，要么從別人手里直接買拆出來的投票券，前者總能比后者更壓縮一點成本。

“專輯里面有握手券 、投票券、偶像照片，不同粉絲的具體需求不同；另外，單個粉絲的購買力不足。所以必須有人來大量統(tǒng)一購買，再把里面的內(nèi)容分別賣給‘散粉’?！焙卧V離就是在這樣的需求下， 一不小心成了粉牛。剛剛“入坑”的時候，何訴離曾在劇場幫著別人拆過100盤專輯，那時候還疑惑為什么要一次性買這么多，而現(xiàn)在他顯然理解得相當(dāng)透徹：這樣一個早上，在丁sir買走1萬5千盤后，他緊隨其后拿下8千盤。

一張專輯價值78元，8千盤就是60多萬。何訴離刷滿了9張卡的限額，交易的延遲再加上大額消費后銀行的確認電話，整個過程從上午十點一直延續(xù)到下午兩點。何訴離叫了幾個黃牛朋友，搬著四個大箱子坐到樓下奶茶店開始拆封。裁紙機上下翻飛，將每張小袋切開條縫，其中的幾張紙片被飛花般地分揀出去……幾人流水線配合之下，2個小時就拆完了3600盤。

東西并不愁賣——一盤原價買入的專輯里，投票券賣32.5，握手券賣25，偶像照片5角或1元，賬戶積分4元，再加上每四十張專輯出一份合影簽名，攤到每張專輯上最低也可以回17元的成本……加起來總能超出成本價。他好像一個二級經(jīng)銷商，貨品被龐大的市場迅速吞下，他當(dāng)天借了朋友的十幾萬，第二天轉(zhuǎn)頭全部還上。

市場的價格不斷波動，這就需要一雙能看透行情變化的慧眼：在前一年，兩位人氣偶像劍拔弩張爭第一，兩家粉絲卯足了勁兒，投票券價格水漲船高；而今年，之前登頂?shù)男∨枷窦磳厴I(yè)，即使遠隔千里的外地粉絲，也想來親眼見見她，握手、合影、簽名的價格坐地而起。何訴離沒有及時提高價格，少賺了將近2萬。

何訴離在2016年底第一次來到劇場，很快就被張懷瑾吸引：這個女孩舉止從容、言行真摯，有一種質(zhì)樸而不單純的堅定力量，笑起來特別好看。2017年5月，張懷瑾的生日，一襲粉裙的她和隊友一起唱了《如果的事》。清甜的歌唱聲中，兩個少女相互擁抱、對視微笑，輕輕觸碰對方指尖，讓何訴離看到了偶像別致又動人的另一面。演出結(jié)束，其他粉絲拉著何訴離一起吃燒烤。大家談天說地、聊真假八卦，從半夜十二點一直吃到五六點。宴席結(jié)束，粉絲們碾著凌晨北京的魚肚白，坐地鐵首班車各自回家，何訴離就算正式結(jié)識并加入了規(guī)模不算大的張懷瑾應(yīng)援會。

同年7月總選拉票，張懷瑾穿著霍格沃茲的校服站上舞臺。“我曾以為自己應(yīng)該被分到有主角光環(huán)的格蘭芬多學(xué)院……”金邊方框眼鏡下，張懷瑾漂亮的杏眼含著笑意與水光，回顧一路走來考學(xué)被拒、膝蓋受傷等并不幸運的種種，“我知道，我可能做不了太陽一樣的人，但我可以像蠟燭、像路燈、像打火機。我的光芒并不強烈，但會永遠去發(fā)光?！?/p>

臺上，少女淚流滿面，臺下，何訴離熱淚盈眶。他強烈地想要幫助她，想讓她留在舞臺、在更多人面前發(fā)光。拉票會結(jié)束，應(yīng)援會的六個人坐在路邊一起湊錢，扳著指頭認領(lǐng)份額，數(shù)來數(shù)去數(shù)到5、6萬，總共能投1500票?！暗谝淮螀⒓右膊恢涝鯓尤セㄥX，就是自己出點錢湊一湊，”何訴離說，“當(dāng)時已經(jīng)盡力了?！?/p>

做黃牛是何訴離為偶像盡的另一部分力。熟悉劇場規(guī)則之后，他開始直接從公司買專輯。拿著粉絲的集資加上自己的一部分積蓄，在劇場里整買零賣、周轉(zhuǎn)兩月，何訴離把張懷瑾19年總選投票的價格壓縮到了32.1元每票——這個成績放在北、上、廣三地都足可引以為傲。一般的票價在33元，而張懷瑾應(yīng)援會最終投出2萬票，相當(dāng)于為粉絲們省下1萬8千元。

“仿佛我就擅長做這個，計算這些數(shù)字能帶給我成就感。”93年出生的何訴離做航天方面的科研工作，朝九晚五。周一到周五，他以真實身份完成工作；到了周末，他就成為悠唐劇場最出名的黃牛之一?！昂卧V離”這個ID，已經(jīng)成了他的另一個身份。

劇場里的人有的叫他“老何”，有的叫他“離醬”?！半x醬”的確愛交朋友，他覺得，做黃牛不一定總要掙錢。明知不掙錢的時候也要做，一方面維持人脈關(guān)系、保證渠道暢通，另一方面總有一些朋友與交情，哪怕權(quán)當(dāng)周末消遣、和人聊聊天也沒什么壞處。

何訴離把自己打趣成“銀行柜員”，由于快速經(jīng)手龐大現(xiàn)金流而感到某種失真。他有時會以照片形式“發(fā)貨”給自己的顧客。比如這張圖，上面整齊排列著的40個二維碼里，掃描每個都可以獲得48次投票權(quán)，而一次投票權(quán)又價值33元左右：一張圈外人看來摸不著頭腦的圖片，在點擊“發(fā)送”的瞬間，代表了一場價值6萬的交易完成。

2

丁sir對何訴離的做法相當(dāng)不屑。

丁sir穿一席精干利落的白色風(fēng)衣，一頭有質(zhì)感的短發(fā)。我征詢采訪是否可以錄音，被他拒絕。

“離醬嘛，大概有xxxx的本錢，每個周末都做，也就能賺個xxxx?！倍ir狡黠地微笑，報出一系列估算數(shù)字——和我了解的相去不遠。

“他們呢，不把自己的時間當(dāng)時間，我不掙那個錢?！彼^續(xù)說，“他們是在公司和傳統(tǒng)黃牛市場的規(guī)則里玩，在別人的規(guī)則里面玩不出名堂來——”

丁sir沒有明說是他想建立什么樣的規(guī)則，但這是他的玩法：他和合伙人一共投了120萬人民幣在這次總選游戲里，不貪多、不做細，賺一筆就離場。不到兩個月，丁sir拿到8、9萬利潤。

丁sir的生意里絕不存在拆盤、細分——他們有時會整箱打包給買家，讓買家完成分裝過程，稍低于市場價地拿走自己所需部分，再把多出來的內(nèi)容還回來。丁sir珍惜自己的時間，珍惜到不愿意直接參與、而要找人“技術(shù)入股”，自己則幾乎不參與整個流程。

他撇嘴，“這幾年粉絲們不行了，不像我們當(dāng)初那樣了。”

他說的“當(dāng)初那樣”，可能指的是他們趕走上一任北京公司總經(jīng)理。經(jīng)理L和粉絲間素有不合，積怨累加、直到16年某次，劇場突然變更積分規(guī)則，致使幾位“大佬”粉牛直接損失七八萬元，矛盾激化到了頂點。據(jù)說當(dāng)年粉絲們利用公司高層管理的矛盾和派系斗爭，丁sir查到了這位L經(jīng)理伙同他人貪污公司財產(chǎn)的證據(jù)，一封信直接捅到大老板眼前——粉絲們最終獲得了勝利，這位經(jīng)理灰溜溜地被調(diào)離。

“粉絲是消費者，不能太舔了。”丁sir翻出另一張照片給我看?！皫啄暌郧暗奈帐謺?，不給粉絲搬椅子，我問工作人員，工作人員說沒有?！迸枷駛冏谧雷右粋?cè)，而粉絲們只好彎腰、甚至半跪地在另一側(cè)，讓人想起前幾年被媒體批判過的，一些傲慢的機關(guān)服務(wù)窗口。

“然后我就自己搬了個椅子來，結(jié)果被工作人員拍下來了，還發(fā)上了官博。”圖中，粉絲們或跪或趴、只有丁sir四肢敞開、坐姿瀟灑。圖一發(fā)出，當(dāng)天就在貼吧、微博引起了討論，大家紛紛詢問：“這是哪個大佬粉絲？”一個趾高氣揚的丁sir，似乎喚醒了粉絲們早已感到的別扭與不滿，在輿論的壓力下，第二天劇場為粉絲增設(shè)了座椅。

丁sir有自己喜歡的偶像，但與何訴離將愛轉(zhuǎn)化成奉獻的模式不同，丁sir的說法更加輕佻甚至扎耳：“我是來做‘老公’的，想和偶像談戀愛，看看能不能把喜歡的偶像帶走。”

來劇場的粉絲們，常常戲稱自己為“戇卵”，上海話里“傻子”的意思，大約是購買幻想而徒然無獲的一種自嘲；“戇卵”的縮寫是GL，反過來就是LG，對應(yīng)“老公”，指代那些能夠和偶像真實接觸甚至發(fā)展戀情的贏家。在有著明確規(guī)定偶像“不得私聯(lián)粉絲”的劇場里，丁sir“想做老公”的言論顯然對規(guī)則的蔑視。

丁sir津津樂道于做“老公”的必備條件：首先要有一定金錢投入，其次要創(chuàng)造接觸機會，既需要身家、也考驗操作，同時要看偶像自身有沒有這樣的心思。他講了一系列成功或失敗的例子：超額禮物、各顯神通獲取私人信息……有人借錢消費，最終謊言拆穿、黯然退場；有人成功抱得美人歸，把真情告白截圖與好友分享、當(dāng)成玩笑的談資。他的講述里面，仿佛追偶像是一場可以流程化的狩獵，偶像這一身份，只是為了增加挑戰(zhàn)性和成就感。

出乎我的意料，雖然講了很多這種故事，但丁sir的應(yīng)援行為卻沒有什么投機色彩：給偶像送感冒藥、陪同活動、幫她辦站子寫早晚安詩……他會和偶像私信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細瑣頻繁，單方面的朋友聊天，堅持了兩年有余。一次偶像過生日，他和其他粉絲一起準備了驚喜活動，用熒光應(yīng)援棒在偶像的必經(jīng)之路上拼出她的名字，并在三環(huán)內(nèi)的朝陽門放了煙花。金黃的熒火輝映著橙色的煙花，把年輕女孩兒的臉龐照得暖意融融，她眼神明亮地注視著煙花直到結(jié)束，然后向粉絲四鞠躬，迭聲道：“謝謝，謝謝大家?！?

丁sir向我推薦了一本書，名叫《天真的人類學(xué)家》，講述了一個進入非洲文化進行民族志調(diào)查的研究者如何上當(dāng)、被愚弄——他以為自己在觀察被觀察者，其實是被觀察者在配合、“表演”給他看。

某次采訪尾聲，丁sir問我：“那他們都怎么和你說？”在我感到難以回答的當(dāng)口，他又自顧自地說：“他們都沒和你說實話。其實人人都像我這么想，只有我給你講實話罷了?！?/p>

3

總選這一局，我打聽到賠本的“粉?！敝挥幸粋€，就是棋王。賠得不少，據(jù)說一把就賠了10萬。再聽說，這不是第一次了，棋王本大盤大，卻經(jīng)常賠。

棋王是悠唐劇場里經(jīng)手票務(wù)的兩大黃牛之一，每場演出108張VIP座，絕大多數(shù)都會流入他和另外一位黃牛蘇老板的手中：他們買下座位抽選權(quán)，抽出票后，再依照位置好壞分別定價售賣。每周末下午3:00抽票畢，滿是待售的位置，到7:30演出開場前，幾乎售罄。棋王本人常坐在劇場入口旁的沙發(fā)上，戴一頂標志性的紅帽子以便被人尋找，面孔一覽無遺地透露出學(xué)生身份。

棋王還在讀大學(xué)，家境優(yōu)渥，有兩個姐姐，是家里唯一的兒子。他很聰明，不用太費勁成績就過得去，因而更受包容寵愛。第一次見到偶像S，是在2017年3月15日，在那之前，棋王曾斷斷續(xù)續(xù)在網(wǎng)上看過一些絲芭旗下少女偶像的表演，他喜愛過SNH48第一批出道的偶像湯敏，還沒來得及見到，對方就退團了。這成為他心中的小小遺憾，也促使他在屏幕前喜歡上偶像S后，下定決心要來到現(xiàn)場見對方一面。

偶像S身材嬌小、長相甜美，握手會當(dāng)天，穿一身俏皮的紅色衣服。她在前一天公演上摔了跤，現(xiàn)場看著摔得不輕，但仍若無其事地展露笑顏，特意站起來和棋王握手、相互做自我介紹。彼時偶像S的努力在隊內(nèi)出名：她唱歌并非強項，于是刻苦專攻電吉他，雙手十指撥弦按弦，全部磨脫了皮。

生日公演上，偶像S拿出了專門為粉絲準備的電吉他串燒。舞臺上，只有一束光照亮S的所在。她彈得很認真，，低頭緊盯著琴弦演奏，馬尾辮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個臉龐，而粉絲們的call聲響徹劇場，滿席的橙色應(yīng)援棒隨著節(jié)奏熱情擺動。棋王從S身上看到一種堅毅與活力，用他的話說，這正是“偶像存在的意義”。

第一次來握手，一張握手券時價35元，劇場黃牛賣給棋王60元；原價80的座位抽選權(quán)，棋王看了兩場，分別花費500和800買到。后來他才明白，這是黃牛們的慣用套路：壟斷市場、哄抬價格，專門放新粉絲與外地粉絲的血。千里迢迢趕來的外地粉絲，一方面不了解價格和渠道，只好乖乖任人宰割。黃牛們也不在意銷量——只要找到幾個冤大頭，賣幾張就能穩(wěn)賺。

這樣的結(jié)果是觀眾席十座九空，而給粉絲的觀感很差：被宰過一回，下次很可能就不愿再來。棋王感到，長此以往，劇場將會逐漸凋敝，不利于S的發(fā)展。于是他決定下場打破壟斷：投入大量資金，高價收購，再把價格壓到正常位置出售。

據(jù)棋王說，這樣做的原因有二。第一，低價門票將能聚攏人氣、留住劇場粉絲，分利給小粉絲之后，他們的錢也總要用在偶像身上，資金回流于劇場，有利于形成良性發(fā)展。第二，自己手握資源，將能更多地幫助到偶像S——剛剛做黃牛時，如果同為S的粉絲來買票，他往往給出優(yōu)惠或附贈；首次來的新粉絲，他有時主動送對方兩張券：“去看看S吧”。

棋王在劇場周邊租了房子，跟著S的公開行程飛到天南海北，有時一周見面超過7次，做“粉?！碑?dāng)成了全職事業(yè)。他沒有談過戀愛，對S他投入了肖似于情人的熱烈與忠貞。有次，他有好感的另一位偶像來北京演出，他捏著門票在入場口猶豫許久。“不能對不起S”，徘徊了幾圈，沒有進場。

然而，這份全情投入反而成為了關(guān)系惡化的根源。原因是，棋王對S的發(fā)展道路有看法，覺得她不應(yīng)該組CP、反對她下場催集資、認為她不應(yīng)只親近一兩個核心粉絲。

他認為自己是在為S著想，一次次提出意見，并熱切地向S表達戀慕。這逐漸引起了S的反感，頻繁的跟隨也使S感到個人空間受到侵犯。S的態(tài)度變了，和棋王握手時語言冷漠、表情嫌惡，有時左顧右盼一言不發(fā)，甚至低頭玩起手機。棋王花一千多元購買過S親手書寫的生日祝福，給別人的賀卡里，S語氣親昵，寫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徽?；而給他的賀卡，只有干巴巴的“生日快樂”四字。

一腔熱情遭到冷待，他不免感到凄涼。又意識到S即將被另外一位人氣正旺的偶像超越，他又氣又急，給S發(fā)了語言激烈的私信，被S公開截出圖還擊。其他粉絲也攻訐棋王為粉圈毒瘤、要求劇場把他拉入黑名單。棋王說，S是受了別人的蒙蔽與利用，“我不會怪她，從來沒有怪過她”。

棋王發(fā)給偶像S的話與她的公開回應(yīng)

棋王看來，蒙蔽S的人中，有被自己斷了財路后懷恨在心的黃?！獡?jù)說曾經(jīng)有“仇家”買通了劇場的工作人員，在S面前說自己的壞話；也有S的飯頭——每年投票結(jié)束，飯圈會整理出功勞簿，記載每個粉絲花銷的情況，交給偶像過目，有年名冊遺漏了棋王，導(dǎo)致S一度以為他是個飯圈所稱的“白嫖”粉絲。

“我不愿意去做飯頭，”棋王說，“我覺得良心上過不去。”在他的描述里，飯頭的工作有點像“恐嚇”小粉絲：告訴小粉絲，偶像沒有他不行，即使面對省吃儉用的學(xué)生也要下得去手，要心安理得地從他們身上榨出生活費來，甚至用這個邀功。“可能一個學(xué)生，身上只有100元，給偶像投了99，但偶像最后能記住他嗎？不能，只能記住核心粉絲。“

棋王有種向往“天下大同”的天真，依他看，做飯頭幫不到小粉絲、做黃牛反而可以。然而他卻感到情感真摯和低調(diào)做事者往往被忽略，有些人上躥下跳反倒能被偶像記住，他感嘆：“偶像應(yīng)該有識人之明?！?/p>

棋王賠錢的原因有二。第一，對市場形勢判斷有誤。這次總選，他按照往年經(jīng)驗安排大量囤積握手券，然而今年卻取消了若干場常規(guī)活動，導(dǎo)致他手中的握手券價格跌破常價的1/3，總虧損近十萬。

第二，S不理會他。公司曾在雙十一策劃推出游戲禮包，售賣不佳，工作人員主動找棋王分銷。棋王知道禮包定價過高、難以出手。工作人員安慰他，參與游戲是S的職責(zé)，他們會盡量從旁勸告?？傻搅嘶顒蝇F(xiàn)場，S看到他依舊就轉(zhuǎn)身離開。

說起來，他表情有點落寞，但過一會兒又忍不住癡癡發(fā)笑，“S就是個小孩子，她像一張白紙，別人染一染就受影響。”

他現(xiàn)在正想辦法抽身?；仡櫧陼r光，他感到自己虛擲的太多了。他會去看籃球比賽、打游戲，有時候強迫自己睡個懶覺而誤過一些劇場活動。當(dāng)被問及是否還會去看公演時，棋王回答會，“我是為了看另一個偶像L。”但過了一會兒，又主動說，“實際上我還是偷偷看她。”

尾聲

我還采訪了一些其他粉牛。

比如蘇老板，劇場里公認“最勤奮的粉?！?，每周末搬著電腦坐在固定位置，劇場里幾乎沒有他不做的生意。以忙不過來為由，蘇老板多次拒絕過我的采訪，真正采訪時，他也因為交易的緣故來去匆匆，在商言商，同行說：“蘇老板這樣的人，掙錢是應(yīng)該的”。

再比如北漂青年Qa，女友讀博，而他因工作不景氣辭職，在劇場做起全職粉牛。因為賠不起，他只做穩(wěn)賺的生意。日子緊巴但不失生活味道，他們養(yǎng)了一只貓取名“咪嚕嚕”，而賣票券的淘寶小店，叫 “給咪嚕嚕買貓糧”。女友總在催Qa考研，而他性格悠然，一晃眼已經(jīng)報名并棄考兩次，不知道今年是否踏入了考場……

Qa對我說：傳統(tǒng)上講，黃牛是個貶義詞，因為很多做的是一錘子買賣。而劇場的粉牛們不同，他們做長期生意，彌合偶像資源和粉絲需要之間的溝塹。粉絲和公司各取所需，貿(mào)易將讓所有人得利。

（應(yīng)采訪對象要求，文中所提人物均為網(wǎng)名或化名）

本文摘自鏡相欄目最新非虛構(gòu)作品集《恍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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