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成熙

就從一次羅馬奇遇說起吧。

Alexandro是我剛認識的意大利朋友，羅馬人，年輕，熱情洋溢，一頭卷發(fā)。我們一起吃了晚飯，他提出開車送我回酒店?！拔业能嚲屯Ｔ诟浇??！?/p>

我跟著他拐了幾條巷道，他突然在一棟建筑的大門前停下了，我迷惑地看著他摸出鑰匙打開門，眼前出現(xiàn)一處庭院?！败嚲屯Ｔ谶@里。”他說。

在跟著他閃進門前，我迅速看清了門口上銘牌的字樣。

Palazzo Borghese。博爾蓋塞宮。

Alexandro帶我穿過宮殿的中庭，那里矗立著幾尊雕像?！肮?世紀的文物，這些都是古羅馬的帝后雕像?，F(xiàn)在羅馬的大家族里還收藏著古羅馬雕像的很少，我們家是其中之一。”

博爾蓋塞宮庭院中的古羅馬雕像 圖 Wikipedia

他又隨意指指某扇亮著燈的窗戶，“這是我某個嬸嬸的房間，你從這里可以看到天花板上的壁畫——我們意大利的傳統(tǒng)住宅幾乎都畫滿了壁畫?！?/p>

中庭的游廊之后，壁泉池遙遙相對的一片影影綽綽的房屋是曾經(jīng)安置博爾蓋塞家族大量收藏品的地方，1891年，它們被轉(zhuǎn)移到了剛被意大利政府收購的博爾蓋塞別墅，在此基礎(chǔ)上成立了著名的博爾蓋塞美術(shù)館——我們當天剛剛參觀過。當然，這件事從Alexandro口中講出，有了不少遺憾的意味。

后來我才知道，這座博爾蓋塞宮建于16世紀，而博爾蓋塞家住從1605年起便居住于此，雖然四百年來斷斷續(xù)續(xù)有所修繕，但大部分結(jié)構(gòu)還是17世紀時的產(chǎn)物，包括庭院里的三眼壁泉。西班牙駐意大利大使館也棲身在這座宮殿之中。

我是在“意大利歷史住宅協(xié)會”的青年組年會上認識Alexandro的。今年的年會在一座西西里的莊園中舉辦，參加者都是像Alexandro這樣，居住在家族擁有的，具有上百年歷史的城堡、宮殿、莊園中的“二代”們。這些來自威尼斯、托斯卡尼和羅馬等地的年輕人看似含著銀湯匙出生，卻也面臨著煩惱。就像許多留存到當代的歷史建筑一樣，這些歷史建筑也有諸多問題：建筑本身已不再適應現(xiàn)代生活、維持它們所需要的巨大開支、保護建筑與利用建筑之間的矛盾。他們加入到協(xié)會中來，便是想為這些問題尋找一個出路。年會的議程中有許多工作坊項目，便是大家集體頭腦風暴，分享各自的經(jīng)驗，提出各自的問題，交換意見，集思廣益。

Andrea是這次年會的主人，也是這座位于西西里南部鄉(xiāng)村的莊園San  Calogero的主人。 他本身是一名建筑師兼景觀設(shè)計師，而他的第一件景觀設(shè)計作品，便是自家莊園San  Calogero長達7年的重建和改造。

夕照中的San Calogero面向莊園的外立面

這座美麗的莊園位于全歐洲最高的活火山，埃特納火山之下，天氣好的時候，在莊園前可以眺望到火山壯麗的身姿。莊園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4世紀，被列入了意大利的一級保護建筑。當時它作為騎士團的產(chǎn)業(yè)，每八年被分配給不同的指揮官，直到19世紀末，Andrea家成為這座莊園數(shù)百年來第一個真正的主人。

與熱愛鄉(xiāng)村的英國人不同，意大利的貴族與豪門喜歡居住在城市的豪宅，而并不怎么喜歡住在鄉(xiāng)下的住宅里，Andrea自己的爺爺奶奶便長居在他們位于卡塔尼亞的府邸之中，只有來鄉(xiāng)下打獵時才會來居住，因此，San  Calogero的住宅部分較為儉樸。不過，家族和土地之間的聯(lián)系一直非常緊密。Andrea的曾祖父與祖父深愛著San  Calogero，以至于祖母開玩笑般地給它取名為“星星莊園”。

像他的祖輩一樣，Andrea也熱愛這座莊園。但是，光是愛并不能支撐這座莊園 的日常。過去，在即便是莊園的面積遠大于現(xiàn)在的情況下，僅僅是莊園的農(nóng)業(yè)收入便能支撐一家人的生活，但現(xiàn)在，農(nóng)業(yè)已經(jīng)遠遠不夠維持莊園的運作。而Andrea也不想放棄這里，將其售賣，或任其朽爛。

因此，在2002年，從改造的一開始，Andrea的想法就是將它以某種形式對公眾開放。在他看來，這是最好的既維持莊園運作，又使建筑繼續(xù)被使用的活化方式。不過，“我們不是酒店，”Andrea強調(diào)說。他并不按間出租客房，但客人可以租下整座莊園，和主人相對而居，廚師、管家、服務人員也包括在內(nèi)，用來舉辦包括婚禮、周年慶典在內(nèi)的各種活動。如果他們愿意，也可以與主人互動交流，成為朋友?！白詈笪覀兛偸腔ハ嘌垖Ψ饺ズ纫槐！?/p>

站在窗前眺望莊園龐大的領(lǐng)地和遠處的深藍色的大海，總讓人覺得自己仿佛走入了《豹》中的世界。過去，莊園的邊界直抵海岸線，如今，我們花上兩三個小時，依然也只能查看它的部分領(lǐng)地。作為年會的項目之一，主人帶著我們走了一遭，以對這座有數(shù)百年歷史的莊園有一個大致的了解。

我覺得自己走進了《豹》中的西西里

如今用來居住的兩側(cè)房屋，分為主人一側(cè)和客人一側(cè)，都曾經(jīng)是谷倉。19世紀末，Andrea家在搬來時將一間倉庫改成了現(xiàn)在全家居住的房屋。不過，他們只是改動了外墻和內(nèi)部格局，外觀上還是保留了當年的平房構(gòu)造。而我此次所居住的中庭里連接兩棟房屋的幾間單間，則曾是當年騎士和修士們曾居住過的地方。Andrea并沒有對那里的格局做太大的變動，且保留了當年樸素的格調(diào)。

一間客房，保持了古典和儉樸的風格

另一處谷倉則被Andrea改造成了客人活動的公共空間，包括帶有壁爐的讀書室、休息室、餐廳等等。并從意大利各地買來了與之相稱的古典家具。改造時，Andrea保留了谷倉中原有的巨大立柱，營造出宏大的氣氛。他還利用了谷倉后的畜欄，將它改建成開放式露臺，在一個西西里的典型晴日早晨，坐在高聳的屋頂下吹著涼風吃著早飯，可真是享受。

客房入口處的休息廳，內(nèi)部重新裝飾過。

緊鄰住宅的是草坪、一處掩映在柏樹和棕櫚樹陰影中的英國花園和兩座波斯式?jīng)鐾?，帶有水渠。這處庭院以遠方的大海為背景，顯得尤其優(yōu)雅可愛。這里都是Andrea新建的部分，租用莊園的客人們可以在這里舉辦各種活動。

波斯涼亭

走下草坪，莊園中散落著橄欖樹、仙人掌，和Andrea前兩年種下的一叢叢“麗江玫瑰”，之后，我們便進入了莊園的果園，這里種滿了橘樹，也是目前莊園主要的農(nóng)業(yè)收入來源，在此大規(guī)模種植橘樹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769年，園中有自然的溪水可以灌溉。而Andrea也選定了幾處地方建造新的花園。

果園中已經(jīng)果實累累

Andrea告訴我，改造完成后，他曾邀請了一位記者來參觀，結(jié)束時他說，你賦予這座莊園以靈魂。而Andrea則回答，不，只是我聆聽了它的靈魂在對我說話而已?！八撵`魂對我敞開了……在整個重建過程中，我讓它回到了它應該有的樣子，讓它重新活了過來……對我來說，這就像是一個愛情故事?！?/p>

 “除了花園和涼亭，我并沒有建造什么新的東西。”Andrea強調(diào)說，“我只是改建了它。”

遠眺莊園領(lǐng)地

在工作坊上，大家紛紛拿出了自家建筑的圖紙，討論著未來的計劃。有人想將廢棄的花園改造為果菜園，有人想種植橄欖制造高品質(zhì)的橄欖油，也有人想向Andrea學習，向公眾打開自家大門，想在旅游市場中分一杯羹。

2017年的一條新聞顯示，意大利政府免費出讓103處無主且位于非熱門旅游目的地的歷史建筑。不過，出讓的對象并不是普通人，而是開發(fā)商，意大利政府希望它的新主人可以負責這些歷史建筑的日常保養(yǎng)和維修，并將它們改造成旅館、飯店等旅游設(shè)施，以吸引游客前來。類似的事情，也發(fā)生在英、法、德……等歐洲各地。而我在西西里所看到的，年輕的一代活躍地以主人的姿態(tài)，積極參與到歷史建筑的活化事業(yè)中去，也不失為歷史建筑保護的有力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