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龍?zhí)杜c翥云峰，嘉定百年文脈傳承的“活化石”

2025-12-17 15:27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匯龍?zhí)杜c翥云峰嘉定百年文脈傳承的“活化石”

文唐川

如果你想在上海地區(qū)，找一處有江南文化底蘊的地方游玩，而非千篇一律吃喝玩樂旅游購物的那種“古鎮(zhèn)”，首先可以考慮嘉定老城。因為嘉定老城，始建于南宋嘉定十年（1217年），至今已有800多年歷史。目前嘉定老城的街市格局和文博“家底”，差不多還是幾百年前的底子，來到這里，讓你如身處在蘇、錫、常、太倉、常熟等傳統(tǒng)蘇南地區(qū)的一地，它與魔都上海有著迥然不同的格調(diào)。

從上海市區(qū)出發(fā)，坐軌交11號線到嘉定北站下，再坐嘉定公交到塔城路、南大街，就到了有420多年歷史的嘉定名勝匯龍?zhí)?，匯龍?zhí)独锞筒刂疚牡闹鹘恰厦棒阍品濉薄＿@塊奇石背后，潛藏著一個延續(xù)三四百年歷史，講述嘉定文人幾大家族起落興衰的故事。

因科舉和育才而開鑿“匯龍?zhí)丁?/strong>

嘉定名勝匯龍?zhí)豆珗@因“潭”得名，匯龍?zhí)堕_鑿于明萬歷十六年（1588年），當(dāng)時，嘉定還是一個城外四面環(huán)水，城內(nèi)河網(wǎng)密布的江南小城。城內(nèi)因有五條溪流——新渠、野奴注、唐家浜、南北楊樹浜匯聚在嘉定孔廟旁的“應(yīng)奎山”（明天順?biāo)哪?460年）下。由于出現(xiàn)了這種“五溪相匯”、“群龍聯(lián)珠”的“風(fēng)水”吉兆，時任嘉定知縣熊密為了改變嘉定科舉不振，人才稀少的狀況，決定在此開鑿一人工湖，堆高“應(yīng)奎山”，使得嘉定孔廟實現(xiàn)“有山有水”的風(fēng)貌，以求“五龍匯珠”于“應(yīng)奎山”。這個“五龍匯珠”而摘得魁星的寓意，是指熊知縣試圖通過改變孔廟的“風(fēng)水”，護佑嘉定讀書人考科舉摘得被皇帝賞賜科舉功名的——“龍珠”，多些嘉定出生的舉人、進士、狀元及第“魚躍龍門”，教化嘉定，為嘉定爭光。這個人工湖也就得名“匯龍?zhí)丁薄?/p>

不想，匯龍?zhí)堕_鑿后，嘉定的科舉果然為之一盛。在晚明至清兩代，嘉定出了530名舉人、192名進士，其中狀元3名，均出自清代，分別為王敬銘、秦大成、徐郙，占當(dāng)時全國114名狀元的2.6%。匯龍?zhí)墩嬲闪恕皡R龍”之地，為此，明末清初嘉定人蘇淵在《疁城賦》中描繪匯龍?zhí)叮骸褒埑劁葶?，抱月流光。上林岑以疊翠，下綠波以徜洋。遡昔良辰，清流蕩槳，棹女輕謳，絲竹盈塘，騷人墨士，醉酒歌狂。望學(xué)宮而憑陵，人人自擬乎鸞凰……”但實際上，開鑿匯龍?zhí)逗螅畲蟮囊饬x是讓嘉定人民多了一個節(jié)慶娛樂的好去處，例如匯龍?zhí)兜馁慅堉蹅鹘y(tǒng)，延續(xù)了幾百年。每到端午佳節(jié)，嘉定周邊四鄉(xiāng)百里的群眾都會涌到匯龍?zhí)顿慅堉?、看龍舟，一時間人群鼎沸，人山人海，舟聚龍?zhí)?，蔚為壯觀。到了元宵佳節(jié)，匯龍?zhí)队殖蔀榧味ㄈ恕凹例垺敝?，“祭龍”就要舞龍燈，舊時元宵夜，嘉定城內(nèi)就會張燈結(jié)彩，各鄉(xiāng)組成的龍燈隊伍走街串巷，舞龍耍燈，十分熱鬧，寄托了嘉定人民希望匯龍?zhí)兜摹凹味埻酢北Ｓ蛹味ㄒ荒觑L(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的美好愿望。

到了民國，為了實現(xiàn)嘉定進入現(xiàn)代文明世界的美好愿望，1928年，江蘇省嘉定縣通俗教育館把匯龍?zhí)?、?yīng)奎山、魁星閣、龍門一帶和孔廟群建為“奎山公園”。抗戰(zhàn)期間，日軍飛機轟炸嘉定，孔廟建筑群遭到嚴(yán)重破壞，至抗戰(zhàn)勝利，“奎山公園”名存實亡。解放后的1976年，嘉定縣人民政府為滿足廣大嘉定人民的文化娛樂生活需求，將殘破的“奎山公園”遺址進行規(guī)劃、修整、重建，改名為“匯龍?zhí)豆珗@”。1979年五一勞動節(jié)，公園正式對外開放。1984年進行了第二次擴建，就是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匯龍?zhí)豆珗@的樣子。

目前，公園的南面，是匯龍?zhí)?、?yīng)奎山、龍門、魁墨閣等山、水、亭、閣、橋等原嘉定孔廟附屬建筑群。建園時又從上海市區(qū)原閘北區(qū)錢業(yè)公會搬遷來了一座清代光緒十四年（1888年）的古戲臺“百年朝鳳臺”，戲臺的圓頂斗拱上雕刻有460只小鳥，“飛向”戲臺東南西北的四個藻井上的四只木刻鳳凰，裝飾富麗堂皇，結(jié)構(gòu)巧奪天工，可謂是清末浙江東陽派古建技術(shù)的隗寶。公園的北面，則是新開發(fā)的古建與園林。其中，匯龍?zhí)豆珗@除了搬移來“百鳥朝鳳臺”，還先后遷移來了市區(qū)和嘉定老城內(nèi)的宋代石佛塔“萬佛寶塔”、清代建筑“怡安堂”、“綴華堂”。其中，這些古跡和建筑中最有名和富有傳奇性的文物就是江南名石“翥云峰”了。
“翥云峰”曾“易主”三家嘉定文人家族
“怡安堂”前這座丈余高的石峰，具有大型觀賞太湖石“瘦、漏、皺、透”，清秀挺拔的特點。石體正前方刻有明代進士宋鈺所書的篆體“翥云峰”三字，整塊石頭地寬頂窄，有著一股俊朗雄起的氣勢，猶如一只駕云欲飛的鯤鵬大鳥。要說這塊奇石的來歷，先要說將它從草莽中，慧眼識珠發(fā)掘出來的伯樂是誰?！棒阍品濉钡牡谝晃恢魅司褪敲鞔鷱募味ㄎ膹R走出的科舉進士趙洪范。
趙洪范，字元錫，嘉定東城人，明萬歷四十三年舉人（1615年），天啟二年進士（1622年）。崇禎元年（1628年），趙洪范出任陜西道御史巡按云南，在巡按云南期間，他明察秋毫、平反冤案。一次，趙洪范在巡查途中，發(fā)現(xiàn)一塊藏在路旁的玲瓏精巧大石頭，不禁喜歡的流連忘返。于是，一位被趙洪范解救出冤獄的人，為報答趙御史的恩情，將這塊大石頭偷偷放在了趙洪范的船中，作為“壓艙石”送給趙御史帶回嘉定老家。于是，這塊石頭先通過海路運到上海沿海，再從河道運回嘉定，放在了趙家在嘉定城隍廟旁的祖宅“歲有堂”前，名為“翥云峰”，寓意鯤鵬騰飛、插入云霄之意。不想，從云南回來后，趙洪范就遭到朝中彈劾，被昏聵搖擺的崇禎皇帝捉入獄中。于是，趙洪范平反釋放后從此告老還鄉(xiāng)，直到明清易代，趙洪范一直隱居鄉(xiāng)間，直到康熙初年去世。順治三年，大盜王招等盜匪毀壞搶劫嘉定城，“歲有堂”遭到破壞，趙家也開始衰敗。到了康熙年間，破落的趙家祖宅“歲有堂”被易主賣給嘉定的另一個文人官宦世家王氏家族，“翥云峰”也轉(zhuǎn)賣到了王家。
“翥云峰”的第二位主人就是嘉定名士、康熙進士王畮。王畮，字服尹、號補亭，順治三年（1646年）生于嘉定馬陸戩浜。王畮的科舉之路可謂是名副其實的“范進中舉”，他曾參加七次鄉(xiāng)試都落榜了，51歲才中舉人。后來王畮又參加會試，又屢考屢敗，直到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67歲胡子花白才考中進士。到了第二年的康熙五十二年，王畮的兒子王敬銘在會試中了狀元，成了嘉定歷史上第一位狀元。嘉定王氏父子先后金榜題名會登科的消息，康熙皇帝聽聞后也很高興，后來康熙親自召見了王敬銘，問候在家養(yǎng)老的王畮并親自題字寫了“齊年堂”的匾額賜給了王氏父子。 “翥云峰”，也就是伴隨著王畮中舉后，從趙洪范后人手中買下“歲有堂”改建為王氏宅邸時，被安置在新宅前，并以石為名改為“翥云堂”。
為此，王畮還為“翥云峰”寫了一首五言詩，詩中這樣形容：“吾家翥云峰，巍如劍佩客。兀立墻之南，豐骨妙于瘠。其勢等千尋，其身過十尺。氣潤蒸煙霞，質(zhì)細儼圭璧。下者覆花茵，上者岸巾幘。常恐風(fēng)雷生，中有蛟龍坼。秦人不能鞭，五丁不能戹。可以醒平泉，可以醉彭澤。宿昔游名園，幽奇性所癖。賞心曾有幾？此應(yīng)推巨擘。草堂恰相對，聊以安吾宅。”形象地描繪了這塊奇石的面貌特色。其后，王氏后人王元勛再次在乾隆時期中進士，形成了“嘉定王氏一門三進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佳話，也成為了儒家和科舉“教化嘉定”的美談。
到了清中期的乾隆年間（1778年前后），“翥云峰”再次易主。嘉定王氏的后人王元勛由于經(jīng)濟問題和家族衰弱，將“翥云堂”抵押轉(zhuǎn)讓給了嘉定另一個文人家族——周氏家族?！棒阍铺谩贝蟛糠直恢苁细臑橹苁献陟?，大廳改為“瑞芝堂”。嘉定周氏，明萬歷年間從上海周浦地區(qū)遷入嘉定城西落戶，到第五世時周瑾（1704—1751）其周氏兄弟四人皆為秀才（國學(xué)生）。到第六世，周家出了10個秀才，可謂也踏進了嘉定書香門第的階層。周家到第九世終于出了周保珪、周保璋兩位同治年的舉人，有了科舉功名登科了，成了名副其實的“魚躍龍門”，“翥云峰”也再次成了嘉定科舉之星的“吉祥石”。周氏家族八世孫周文禾（1807—1887）曾詠詩稱贊周氏宗祠前的這塊“翥云峰”：威鳳軒遠翥，神龍拏晴云。側(cè)翅?郁勃，擘?糾繽紛。造化工變態(tài)，山靈盜奇文。孕此一拳石，玉澗留貞珉。斬然額稍側(cè)，腰瘦楚宮嬪。巖泉滴之久，透漏泯其痕。骨立二丈余，嵌空難寫真?！?/p>
翥云堂與翥云峰是嘉定百年文脈傳承的“活化石”
到了清末，周氏后人改行做實業(yè)。其后人周文玉將周氏祠堂靠近嘉定東大街的一部分開設(shè)為“文玉醬園”，醬園生產(chǎn)的醬油、醬菜、陳酒等遠近聞名。到了解放前，文玉醬園發(fā)展為嘉定最大的醬酒老字號。解放后公私合營，文玉醬園升級為“嘉定文玉食品廠”，改革開放后原周氏宗祠內(nèi)的食品廠又成為了嘉定豆制品廠和嘉定釀造廠。所幸的是，由于有醬園食品廠的保護，在廠內(nèi)的部分“翥云堂”舊址和名石“翥云峰”也被保護下來。
據(jù)上世紀(jì)末的嘉定文史專業(yè)工作者的勘察記錄，當(dāng)時在食品廠倉庫內(nèi)的周氏宗祠，其大廳、門樓兩部分建筑基本保持原貌，大廳為12子屏風(fēng)墻硬山頂，前面有雙翻軒，內(nèi)部梁仿雕飾精細，正梁上“花機(基)”之外還有“山霧云”，明顯呈清代風(fēng)格。1979年重建匯龍?zhí)豆珗@時，嘉定縣人民政府將嘉定原各處散落古宅古建集合搬遷入園，“翥云峰”也最后一次“易主”，真正回到了嘉定人民的手中，重換青春。其對研究明代以來嘉定的建筑歷史、文化傳承、名門望族的歷史具有“活化石”、“活見證”的不可替代的積極作用。而作為歷經(jīng)明清、民國數(shù)百年歷史的趙氏“歲有堂”、“翥云堂”、“周氏祠堂”的明清古建“翥云堂”，也被列為上海市和嘉定區(qū)重點文保單位予以修復(fù)保護。1998年在嘉定洲橋老街改造時，“翥云堂”遺址被整體修復(fù)搬遷到嘉定法華塔下，繼續(xù)名為“翥云堂”。復(fù)建后的“翥云堂”作為嘉定明清古典民居的代表，接受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和古建、文史工作者的參觀游覽。同時，翥云堂與翥云峰也講述了明代以來，嘉定文人輩出、文脈延續(xù)和文人世家等“教化嘉定”的綿延歷史。（作者為海派文化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