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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74年:究竟是誰主導(dǎo)了王安石變法?
楔子
你好,這里是《文明之旅》。歡迎你穿越到公元1074年,大宋熙寧七年,大遼咸雍十年。
這是王安石變法的第六個年頭了。到去年為止,這場大變法的主要措施,什么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等等,都已經(jīng)全面鋪開。雖然有爭論,也有反對,但是,神宗皇帝和王安石還是相信:只要做事,就會有那些流俗之人嗶嗶,先不用理他們;只要做事,也一定會錯誤,有錯誤再改正嘛;只要初心不變,不畏人言,摁住猛搞,就一定會有成果。
按說,變法開始6年了,成果也該來了,但是沒想到,今年的一場特大旱災(zāi),讓很多努力毀于一旦。
從去年秋冬到今年春夏,大宋朝北方大部分地區(qū),甚至長江以南的江浙、福建地區(qū),有半年多的時間沒有下雨,很多地方莊稼絕收。

而對這一年的宋神宗來說,還要多一層的顧慮:那個時代的人,相信天人感應(yīng),皇帝干壞事,老天爺會給臉色看,那這場旱災(zāi)會不會是因為他和王安石搞的這場變法導(dǎo)致的呢?
神宗是天天愁眉苦臉,見人就嘆氣。王安石還勸呢,說,水旱災(zāi)情,自古就有,沒事,咱們好好干自己該干的事兒。小事,小事,不足為慮啊。神宗說,哎?這還是小事?然后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之所以害怕,不是因為天災(zāi),而是因為咱們正在干的事兒,會不會干錯了?你聽聽,皇帝這是要打退堂鼓了。
天人感應(yīng)這種事,神宗自己信不信,其實不重要,反正一定會有人拿這事做文章。
今年4月26號,神宗下了一道罪己詔,老天爺這么久都不下雨,肯定是我有做的不夠好嘛,但是具體哪里不好,還得請?zhí)煜鲁济駧臀抑赋鰜?,我改?/p>
新法反對派一聽,你說的?讓我們說?那我們可真就說了。比如司馬光,一直在洛陽寫《資治通鑒》,已經(jīng)好幾年不提新法的事兒了,這次也沒忍住,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奏疏批評新法。他應(yīng)該沒料到,在這封奏疏送達(dá)開封之前,王安石就在5月17號罷了相,帶著宰相的頭銜,去江寧府,就是今天的南京,當(dāng)知府去了。
奇怪。我估計當(dāng)時政壇上的所有人都會覺得驚訝。這就放王安石走了?6年了,神宗皇帝和王安石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每次王安石遇到不順心的事兒,耍脾氣,鬧辭職,神宗都跟一個哄女朋友的小男孩似的,好話說盡,總之就是不分手啊。
比如熙寧五年,王安石因為神宗寵信一個叫李評的人,堅決要辭職:你外頭有人了,你不信任我了,我要分手!神宗先是賭咒發(fā)誓,我沒有,我就相信你一個人。然后是擺事實講道理,就是不讓辭職。
兩個從早上拉扯到晚上,說到太陽都下山了,王安石說,我不跟你吵了,我回家寫辭職信去。
第二天辭職信寫上來,神宗派一個宦官,把信原封不動地給王安石送回去。王安石多倔啊,接著寫,神宗干脆通知看門大爺,遇到王安石寫來的文字,一律不許收。過幾天,神宗估計王安石氣兒消了,又派宦官請王安石進(jìn)宮見面,王安石又拿出辭職信讓宦官轉(zhuǎn)交,宦官哪敢?
第二天,王安石自己拿著辭職信進(jìn)宮,神宗堅決不聽不看不拆封,而且還說呢,我自從知道你寫了這張紙啊,天天就心慌,你就念在我這份心神不寧,就別鬧了行不行?王安石可不行,接著鬧,就要辭職,一直鬧到神宗把那個李評趕出開封,這事兒才算完。
整個過程,你感受一下,這個做派,哪里像君臣相處,簡直像極限拉扯的戀愛。
這也就是前年發(fā)生的事兒,到了這一年,因為旱災(zāi),王安石一辭職,神宗立即批準(zhǔn)。那話雖然說得還是很溫柔:我非常理解你啊,所以這次就不留你了,讓你去江寧,這是好地方,你好好休息。但是咱倆可是說好的啊,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可得回來啊,不許說話不算數(shù)啊,等等。
熟悉當(dāng)時政治的人都知道,無論話說得多好聽,重臣這么一辭職,皇帝就批準(zhǔn)。這說明啥?說明就是皇帝希望你走啊。不然,哪怕只是顧及面子,也得有個反復(fù)推讓的過程。
哎,宋神宗和王安石,到這一年,這兩個人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呢?

強(qiáng)勢王安石
熙寧七年,一場大旱,王安石罷相。王安石變法的第一個階段到此落幕。

在很多歷史敘事中,都把這件事解釋為:一場大旱,揭開了王安石變法搞到天怒人怨的事實。神宗皇帝因為看到了真相,所以決定改弦更張,包括放棄了王安石。
比如,經(jīng)常有歷史書提到鄭俠上《流民圖》的事件。
鄭俠是開封城西南門負(fù)責(zé)收稅的門官,看到災(zāi)民實在可憐,就畫了一幅《流民圖》,還順手寫了一封反對變法的奏疏,說老百姓這么慘,都是因為王安石變法。
鄭俠官太小,這份文件從正常渠道是遞不上去的,于是靈機(jī)一動,跟官府的驛站撒了個謊,說自己有重要情報要上報朝廷,驛站不敢怠慢,就發(fā)快馬把他的這幅《流民圖》和奏疏送到了神宗面前。
據(jù)說,神宗拿到圖以后,一看老百姓那個慘狀,就被震撼了,于是長吁短嘆,一晚上都沒睡著覺,第二天就暫停了一些新法措施。再隔了一天就發(fā)布了罪己詔。然后就是王安石罷相。
這是正史《宋史》上的說法。這個故事確實很帶爽文氣質(zhì):一個小人物,舍得一身剮,敢把宰相拉下馬,后來果然就成功了。
但是,這個故事半真半假,并不非常靠譜。
鄭俠確實有,《流民圖》也確實有,鄭俠也確實用這種非常的方式把它送上去了,但是,神宗有沒有被它震撼到?不知道。但是有一條可以確定,那就是神宗皇帝自始至終是厭惡這個鄭俠的。
開始,神宗只是覺得他太狂了,讓開封府彈劾他擅用驛站的罪過。后來,鄭俠繼續(xù)上疏批評新法,神宗判他罷官流放,監(jiān)視居住。又過了三年,朝廷大赦,刑部想給鄭俠挪個好一點的地方。結(jié)果神宗非常生氣,親自批示,說這個人大逆不道,情節(jié)極其嚴(yán)重,饒他不死,已經(jīng)是極大的恩惠,想挪地方,門兒都沒有。你看,神宗一點兒也不感激鄭俠送來的寶貴情報,只是厭惡這個人添亂。
那為什么《宋史》上還要這么說呢?這是歷史敘事的一種手段?!端问贰纷髡呙黠@反感王安石變法,但是,又不能說這是神宗的錯兒。怎么辦?只好把這個過程描述成:神宗皇帝這個小青年原來是被老江湖王安石忽悠瘸了,被蒙蔽了,現(xiàn)在好了,鄭俠來這么一下子,有圖有真相了,皇帝終于恍然大悟了。你看,這不就立馬把王安石罷相了嗎?
后來的史家之所以要放大鄭俠的作用,可能還有一個考慮:鄭俠的身份不一般,他是王安石在金陵講學(xué)時的學(xué)生。那你想,王安石被自己的學(xué)生親手拉下宰相的位置,顯得變法得是多么地不得人心?他眾叛親離啊。
在這個敘事里,還有一個支線情節(jié):此前有一天,神宗和他弟弟——岐王趙顥一起去看奶奶,就是仁宗的曹皇后,現(xiàn)在的曹太皇太后。老太太說,我聽說老百姓都抱怨新法啊?神宗說,那都是有利老百姓好事,老百姓歡迎著呢。老太太又說,王安石確實有才學(xué),但是太招人恨了。你要是為他好,就讓他先到外面回避個一年半載的,將來再把他叫回來也行。
神宗還犟嘴呢,王安石有擔(dān)當(dāng),難得得很吶。這時候神宗的弟弟趙顥插了一句嘴,奶奶的話都是好話,你也琢磨琢磨。神宗當(dāng)時就翻臉了:天下都是我敗壞的?要不這個皇帝你來當(dāng)?!
在皇權(quán)時代,皇帝說這個話,就跟指責(zé)你造反也差不多了。此言一出,把趙顥給嚇哭了,咧著嘴說,你哪至于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呢?一家人不歡而散。然后就有了王安石罷相這一出。
你看,在這個故事里,宋神宗簡直就是一個被外面壞人帶上邪路的小孩,最后是在家里仆人和長輩的苦口婆心下,才浪子回頭的。
那事實是這樣的嗎?當(dāng)然不是。王安石是走了,但是變法根本就沒有停。
王安石前腳罷相,神宗馬上就任命了新一屆的執(zhí)政班子:宰相是韓絳,參知政事是的呂惠卿。這兩個人都是鐵桿的新法派。這兩個人上臺之后,是一絲不茍地繼承了王安石的變法政策。當(dāng)時的人甚至給他倆一人起了一個綽號,韓絳叫“傳法沙門”,呂惠卿叫“護(hù)法善神”。
王安石罷相之后的第三天,神宗還專門下了一道詔書,里面講了幾層意思。第一,我搞新法搞了八年,非常好,非常有效。第二,如果有問題,那也是執(zhí)行中的問題。第三,新法有問題,可以慢慢完善,但是我絕不會廢掉新法。第四,以后如果有反對新法的人,我是必定要懲罰的,絕不寬恕。話說得都挺狠。
但是我看這道詔書,體會他的核心意思,其實只有一點:你們都給我拎清楚,新法是我的,不是王安石的。你看,里面有這么一句:所有的新法,都是“參考群策而斷自朕志”,該怎么辦,是大家提意見,最后我來決定的。新法姓趙,不姓王。現(xiàn)在王安石走了,新法我照推不誤。
你看,故事講到這里就有意思了。過去的歷史敘事是想告訴我們:熙寧七年,因為一場大旱,民不聊生,宋神宗幡然悔悟,拋棄了王安石和新法。其實呢?其實神宗也沒變,新法也沒變,什么都沒變,改革列車滾滾向前,只有王安石一個人孤零零下車了。

這就引申出另一個疑問了:宋神宗在這場變法運動中,到底是一個什么角色?是跟隨者,還是主導(dǎo)者?
很多人認(rèn)為,王安石才是變法的主導(dǎo)者,神宗皇帝年輕啊,他只是在背后提供支持而已。中國歷史上類似的模型很多,比如蜀漢后主劉禪和諸葛亮。劉禪剛繼位就對諸葛亮說,“政由葛氏,祭則寡人。”你諸葛亮能干,那就把政務(wù)都管起來,我就負(fù)責(zé)搞搞祭祀這種儀式類的事情就行了。
對,劉禪繼位的時候17歲,宋神宗繼位的時候19歲,年紀(jì)差不多,這個時候,諸葛亮42歲,王安石47歲,年紀(jì)也差不多。所以大家很容易套用這個原型來理解神宗和王安石之間的關(guān)系。
尤其是王安石性格,也在佐證這一點,他的外號“拗相公”,霸道總裁嘛。王安石剛擔(dān)任參知政事的時候,朝廷的宰相班子成員算上他總共有五個人。結(jié)果呢?王安石把其他幾位都擠兌得待不住。兩位宰相,曾公亮不斷上章請老,表示干不動了,要退休;富弼干脆請了長期病假,撂挑子不干。三位副宰相,王安石之外,唐介被王安石氣死了,還有一個趙抃,遇事爭不過王安石,只好連聲叫“苦”。所以當(dāng)時有人編段子,說現(xiàn)在的宰相班子是“生老病死苦”,宰相曾公亮是“老”,宰相富弼是“病”,參知政事唐介是“死”,趙抃是“苦”。只有一個王安石是生龍活虎,懟天懟地。
王安石不僅對同事橫,對皇帝也是這樣。有時候說著說著,急眼了,就把神宗皇帝也捎帶手訓(xùn)一頓。
有一次,神宗覺得有個具體辦事的人靠不住,要撤銷他的資格,王安石擔(dān)心神宗要干擾新法,馬上就來了一句:“這個人有什么可責(zé)怪的?你怎么不看看自己平時前后左右的那些親信?誰靠得住,誰品行好,您估計還看不清楚呢!”你聽聽,這哪是一個大臣和皇帝說話的態(tài)度?
這次還算好的。有的時候,神宗即使站在他這一邊,他也能劈頭蓋臉給皇帝來一下子。
有一次,樞密院報告說各地有盜賊。當(dāng)時樞密院的長官是文彥博,他是變法反對派,這么說當(dāng)然有攻擊新法的意圖在內(nèi)。宋神宗就來氣兒,說你們報告的那些起盜賊的地方,還沒有施行新法呢。你聽,這是皇帝要向著王安石說話。但是王安石馬上就炸了,說,就算是盜匪多,我也不能擔(dān)這個責(zé)任。緊接著,王安石話鋒一轉(zhuǎn),就對著神宗開噴:“皇上您自己琢磨琢磨平時是怎么治理國家的,有什么資格讓老百姓不做盜匪呀?!”這真是打架招街坊,濺了看熱鬧的人一身血。
王安石確實就是這么個性格,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畢竟是皇權(quán)時代嘛,再強(qiáng)的權(quán)臣面對再弱的皇帝,也多少都有幾分恭敬。像王安石這樣對待宋神宗的,歷史上確實罕見。
那這是不是說,大宋熙寧年間的變法,是大大咧咧的成熟政治家王安石領(lǐng)著唯唯諾諾的對王安石無比崇拜的小青年皇帝宋神宗干呢?
唉,真相并非如此啊。

神宗的權(quán)術(shù)
你要是細(xì)讀這個階段的史料,會有一種強(qiáng)烈的撕裂感:
宋神宗和王安石在一起的時候,王安石那真是一言不合,就反唇相譏,最后必須要皇帝服個軟才行。
神宗不僅是服軟,有時候還要順帶表一下忠心。比如有一次在王安石大鬧辭職之后,神宗就說了,“朕原來只是個頑劣的無知青年,自從有了你,才開始稍稍懂得一點治國平天下的道理。你是朕的老師啊,決不能讓你走。我對你的信任,決不會動搖!你心里還有什么委屈,盡管說出來?!鄙褡谏踔吝€說:“你和我那是知音啊。雖然我是皇帝,你是大臣,但這只是表面形式,你沒必要被這種形式拘束啊?!边@是連君臣之分也不要了。請問,歷史上還有哪個皇帝,會這樣對大臣說話?
但是,神宗是這么個軟弱的性格嗎?不是。
何止不是?他其實是那種殺伐果決的人。后來的制度史學(xué)家回顧這個階段,說皇帝直接下旨逮捕官員,這叫“詔獄”,就是從宋神宗這一朝興起來的。往往不為多大個事,皇帝就要抓捕大臣,而且還株連很多人。
有人提醒神宗,說“刑不上大夫”啊,對士大夫,不能這么鎖鏈加牢房地侮辱人格啊。神宗就呵呵了,說你們對“刑不上大夫”這話的理解有問題,它的意思,不是不能對士大夫用刑,而是只要受到過刑罰,他就不配再叫士大夫了。你聽聽這個邏輯。
五年之后,公元1079年發(fā)生了“烏臺詩案”。我年輕的時候就覺得,那個故事講得過甚其辭了吧?什么?蘇軾差點被殺了?應(yīng)該是講故事的人為了制造爽感,才故意這么說的。誰不知道宋朝從來不殺士大夫呢?但是后來讀這一段的史料多了,才知道,宋神宗就是有這個本事,他興起大獄,雖然到最后,往往是大筆一揮,饒你不死。但是過程中,他就是能制造出這么一種恐怖的氛圍,讓大臣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擔(dān)心小命不保。這也是一種高明的權(quán)術(shù)。
你看,有點恍惚了吧?這么一位皇帝,怎么可能是王安石的小迷弟、乖寶寶?
讀歷史就是這樣,遇到一件事兒,如果在情理上講不通,那往往是因為我們看問題的角度出了問題。
過去我們都是講“王安石變法”,好像這是王安石主導(dǎo)的變革運動,其實你稍稍跳出來一想:王安石進(jìn)宰相班子,是從熙寧二年到熙寧七年,下一年雖然他短暫地又回來過一次,但很快就下臺了,滿打滿算也就干了六年。
而神宗搞變法,那可是將近20年。在皇權(quán)時代,搞這么大的變革,核心動力和總體方向,只能來自于皇帝。包括王安石,也包括后來用的韓絳、吳充、王珪這些人,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他們都只是神宗變法的具體的執(zhí)行人。
所以,關(guān)于這場變革的故事,還有另外一個講法:神宗自始至終,就是一個特有主見的、掌控力極強(qiáng)的君主,他在變法的不同階段用的不同的人,都是有他自己的策略的,看人下菜碟的。
這是一個“大膽假設(shè)”,下面我們來“小心求證”。
神宗登基之后,當(dāng)時的首席宰相是韓琦。韓琦功勞太大,所以,不能不尊重,但是沒辦法,一朝天子一朝臣,神宗要有權(quán)威,必須重組宰相班底,所以,韓琦必須走人。
那神宗自己做主用的第一個首席宰相是誰?是富弼。富弼的資歷、威望都和韓琦差不多,這是過渡期的合適人選。但是,富弼這個時候畢竟歲數(shù)大了,沒有銳氣了,張嘴就勸神宗“二十年不提打仗的事兒”。那怎么行?
你別看神宗繼位的時候年輕,才19歲,但他是有清晰的執(zhí)政目標(biāo)的。什么目標(biāo)?當(dāng)然就是富國強(qiáng)兵,恢復(fù)漢唐舊疆,滅了西夏,打敗遼朝啊。但當(dāng)時宋朝畢竟和遼朝有和平條約,所以,這是只能默默準(zhǔn)備,不能公開說的話。不過,神宗還是表達(dá)了:他搞了一些庫房,專門存放將來打仗要用的錢財物資。他寫了兩首詩,一共是52個字,把這52個字拆開,一個字命名一個庫房。那意思就是,祖先的仇恨,我跟你們沒完,必須要贏一局大的。這種方式隱晦吧?
600多年后的王夫之在這一點上看得很清楚,他說,“神宗是有自己的心愿的,但是不能痛痛快快地說。而富弼這些人既不能領(lǐng)會,也不善于達(dá)成這些心愿。這才給了王安石上位的機(jī)會。”
如果你是神宗,假設(shè)你是一個非常成熟的政治家,你要找的人,得符合什么條件?兩點:第一,肯干活,第二,肯背鍋。用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既任勞又任怨。你發(fā)現(xiàn),王安石完美符合這個標(biāo)準(zhǔn)。
王安石是那種既敢拿主意,又不怕得罪人的人,他唯一需要的,就是皇帝要一直在旁邊提供情緒價值:“你太牛了,我可佩服你了,你說得對,我就信任你?!奔热灰?,那就給啊,這有什么難的呢?
你可能會說,你這是惡意猜測宋神宗。你怎么知道他這是拿好聽的話哄王安石干活?他說這話,就不能是出于真心嗎?20歲的孩子,哪有那么多心機(jī)?
真心佩服喜歡,和有意地操控,這兩件事其實并不對立。你可以假設(shè)自己是一家公司的CEO,面對公司里的銷售冠軍,肯定是既有真誠的欣賞,也會有意地陪著小心,說點好聽的話激勵他,甚至在有些事情上故意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寵著他,讓他愿意更賣力地干活。你只要稍稍代入CEO這個角色,就知道,做到這一點并不難,更不是什么道德缺陷。這是在上位者的本能而已。20歲的宋神宗,當(dāng)然可以做到。
當(dāng)時就有人看破了這一點,上書神宗:你不是經(jīng)常說,王安石是你的“師臣”嗎?既是大臣,也是老師,但是你看你是怎么對待他的,每天五更天就要上朝,又是磕頭又是奔走,站在你旁邊,每天要看那么文件,處理那么多事,跟一個衙門里的俗吏有什么區(qū)別?你就是拿話哄著他干活。
是的。上面的領(lǐng)導(dǎo)就是這么復(fù)雜。在等級體系里,大家往往會用非常簡單的邏輯來揣測領(lǐng)導(dǎo)的心理,比如:他喜歡我嗎?他信任我嗎?領(lǐng)導(dǎo)今天高興。領(lǐng)導(dǎo)今天生氣了,等等。但如果你當(dāng)過幾天領(lǐng)導(dǎo),你就會明白,下屬看到的,就是領(lǐng)導(dǎo)有意無意讓他們看到的。背后的深意,復(fù)雜著呢。今天的一個普通人就能有八個心眼子,憑什么當(dāng)年皇帝就那么傻?所以,神宗也并不陰險,他只是皇帝位置上的一個正常人而已。
更深一層地看,剛剛登基的宋神宗,對于政務(wù)還沒有那么熟悉,在公眾場合,讓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弱勢,王安石強(qiáng)勢,也沒有什么不好。萬一做錯了,可以讓王安石把鍋背走嘛。這是一個聰明的學(xué)生在實習(xí)期的智慧表現(xiàn)。
這不是我在這兒瞎猜。南宋時候的大儒朱熹就說過一句話,他說,神宗后來把王安石的那點子本事都學(xué)會了,當(dāng)然就不再用他了。到了元豐年間,神宗凡事都親自決斷,只是任用一些平庸的人在身邊伺候著罷了。你聽聽,在朱熹眼里,神宗這個階段對王安石的服從和隱忍,都是因為他需要一個學(xué)習(xí)過程。
到了這一年,熙寧七年的時候,神宗已經(jīng)27歲了,他對于自己掌控朝局已經(jīng)有了充分的自信。正好遇上一場大旱,需要有人把鍋背走,所以,王安石就必須下車了。
其實,即使是熙寧二年到熙寧七年,王安石最風(fēng)光的這個階段,神宗對他也不是完全失控的。我給你看兩個方面的事實。
第一個事實,神宗仍然是變法的最后決策人。他拿不準(zhǔn)的事兒,王安石說了算。但是,如果是他在政策上看準(zhǔn)的事兒,他是不會讓步的。
比如,推行市易法的時候,王安石團(tuán)隊起草的十三條規(guī)定中有一條:如果有人膽敢搞市場壟斷,被發(fā)現(xiàn)了,要送有關(guān)部門法辦。神宗批示,這一條不要,剩下的可以。你聽,語氣非常堅定。
王安石就去爭,說你把這條刪了的話,那些豪強(qiáng)會覺得你不敢對付他們。這是拿話激神宗。小年輕這話難免一聽就上頭。結(jié)果神宗不買賬,甚至是笑著說的:因為已經(jīng)有法律規(guī)定什么是犯罪了,不需要這一條。王安石說,雖然有法律防止市場壟斷,但是這些法律不怎么執(zhí)行。還是要嚇唬他們,讓他們知道害怕的好。就這個事兒,君臣二人爭了半天,但神宗就是不讓步。
為什么不讓步?有人猜,是因為這些所謂的要搞市場壟斷的人,其實都是皇親國戚,宋神宗知道,對那些人用不上嚴(yán)刑峻法,所以不答應(yīng)。
咱們這里不去猜測神宗的動機(jī)了。但是你看這段君臣對答,神宗不僅堅持底線,而且是那種非常難得的態(tài)度,叫“溫和而堅定”。一般家長對自己的孩子做到這一點都不容易,你能想象這是20多歲的小青年宋神宗面對50多歲的猛人王安石的態(tài)度嗎?這份兒修為不容易。
說神宗沒有失控,還有第二個方面的事實:他一直在朝廷中保留著反對派。
看起來,王安石容不下變法反對派,韓琦、富弼、歐陽修、司馬光都被趕走了。但實際上,熙寧年間的朝廷,神宗還是留了幾個變法反對派的,比如樞密使文彥博和樞密副使馮京。對于這兩個人反對變法的意見,神宗從來都不聽,他們跟王安石吵架,神宗也幾乎都站在王安石這一邊,但是神宗從來也沒有把他們趕出朝廷。為啥?因為反對派的意見可以不聽,但反對派不能沒有。
神宗這個人,不是表面看起來的那樣,是王安石的小迷弟。他心里非常清楚每一個大臣的價值,什么時候該用誰,他都有算計。什么時候用什么態(tài)度對待誰,他也是有策略的。比如說司馬光,他雖然不聽司馬光的意見,但是他一直對司馬光另眼相看。
有一次,神宗想讓司馬光去做樞密使,王安石反對。一個理由是,司馬光是變法反對派的頭兒,你提拔司馬光,不是釋放錯誤的政治信號嗎?第二個理由是,司馬光不懂樞密院的業(yè)務(wù)。神宗這個時候說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話,他說,不懂業(yè)務(wù)怕什么?我來問你,寇準(zhǔn)當(dāng)年懂什么?他不過就是在國家有大的變故的時候,能挺身而出,拯救危局。司馬光這樣的人,是可以托付幼主的人。
神宗活著的時候,基本就把司馬光雪藏在洛陽,讓他專心寫《資治通鑒》,他不用司馬光,但是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司馬光什么時候有用。后來果然,神宗一死,九歲的小皇帝宋哲宗繼位,司馬光復(fù)出,他果然成了被托付幼主的人。
聽到這兒,你品品,宋神宗和王安石,到底誰在拿捏誰呢?

孤家寡人
今天我們這期節(jié)目,不是為了給你描述一個心機(jī)深沉的宋神宗,而是想請你重新審視中國政治傳統(tǒng)中的皇帝這個角色。
過去我們一提起皇帝,要么想到的就是酒色財氣、奢侈無度的昏君暴君,要么想到的就是雄才大略、愛民如子的明君仁君。好像所有的皇帝就是在這兩極光譜之間,找一個自己的定位。但是你發(fā)現(xiàn)沒有,這兩極其實都建立在一個假設(shè)上面:皇帝是大權(quán)在握的,擁有干好事或者干壞事的無窮資源的人。
但實際上呢?從某種角度說,極權(quán)君主的處境是非??蓱z的。
韓非子說過一個寓言,說有一天齊宣王問一個捕鳥的人,干你們這一行最應(yīng)該注意什么???捕鳥人說,小心看住自己家的糧倉啊。奇怪,你不是捕鳥嗎?不是該注意鳥嗎?捕鳥人說了,一進(jìn)林子,我一個人就兩只眼睛盯著鳥,鳥可就多了,幾十只眼睛盯著我的糧倉。我當(dāng)然得更防著它們啊。然后韓非子就引申了,作為一個君主,兩只眼睛盯著全國人,全國人那可是千萬只眼睛盯著你家的東西,你就說你防不防得住吧?
來來來,如果你明天就要當(dāng)皇帝了,你聽見這個寓言,是不是也汗毛倒豎?
在皇權(quán)時代,皇位是唯一的。所有人都可以有同伴、有朋友,而唯獨皇帝,從利益關(guān)系上講,你是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所以,表面上皇帝擁有一切,但實際上皇帝是最孤獨的,要用一個人來對抗天下所有人的貪婪本性。要不怎么叫“孤家寡人”呢。
《韓非子》這本書,是我見過的人類歷史上最沒有道德底線的書。那真是,為了君主的利益,無所不用其極。它立論的基礎(chǔ),其實就是剛才那個寓言里說到的君主的處境:你處于絕對的孤獨、絕對的劣勢中,要是不用我教你的這套技術(shù),你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韓非子》把所有的君主統(tǒng)治方法,總結(jié)成了三個字:“法、術(shù)、勢”。
簡單說:法,就是明面上的規(guī)矩,誰也不能破。韓昭侯,有一天醉酒睡著了。管帽子的小臣怕他冷,給他蓋了件衣服。韓昭侯醒來,懲罰了他。為啥???因為你的職責(zé)是管帽子的啊,誰讓你動衣服的?你不守規(guī)矩給我?guī)淼暮μ帲任沂軆隹纱蠖嗔恕?/p>
那“術(shù)”呢?就不能放在明面兒上了,所以秘不示人,隱藏在君主心中的招兒,都叫“術(shù)”。
更重要的是這個“勢”,就是君主權(quán)威的建設(shè)。所謂造勢,不是針對任何一個人,而是制造一種局面,任何人在這個局面里,就不自覺地要順從。
所謂中國古代的帝王術(shù),基本上都總結(jié)在《韓非子》這三個字里面了。帶著這個角度,你再來看宋神宗這個人,會有全新的一番理解。
神宗用王安石的時候,才剛剛20歲,但你不要低估了這個“20歲”。
我們這些普通人,20歲的時候心智可能都還沒成熟呢。而神宗呢?15歲就跟著父親宋英宗進(jìn)宮,英宗當(dāng)時只是皇位的備胎,隨時都會被趕走,你可以想見那種在宮里的生活,一步路、一句話都要小心,等熬到英宗繼位,神宗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生病、神志不清醒、和大臣們關(guān)于“濮議”的事兒折騰了幾年,然后撒手歸天,他的少年時代想必也充滿了焦慮不安。過去我們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而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皇帝的孩子”學(xué)會當(dāng)這個家,也不會太晚。
你對照一下《韓非子》的“法術(shù)勢”三條,看看宋神宗運用得怎么樣。
法,不用說了,他這一輩子就是在折騰各種各樣的新法,立各種新規(guī)矩。
術(shù)呢?我只說一點:宋神宗絕不是通過宰相、樞密使這幾個人來處理政務(wù)的。他習(xí)慣用各種各樣的小紙條來控制那么大的帝國。
有人統(tǒng)計過,從治平四年,也就是1067他即位,到熙寧十年,也就是1077年,僅僅這11年間,神宗專門寫給宰相們的小紙條,就有1346件。這是在中書留下檔案的,那其他呢?還有各地的將領(lǐng),還有各種在外執(zhí)行監(jiān)視和其他秘密任務(wù)的宦官,宋神宗都是用超絕的精力,用小紙條遙控指揮。尤其是邊境上的軍務(wù),神宗干預(yù)起來更是來勁,每當(dāng)用兵打仗,他經(jīng)常會通宵不睡,前線將領(lǐng)該怎么行軍,怎么打仗,他都要指示。那個寫《夢溪筆談》的沈括曾經(jīng)擔(dān)任過邊境的軍事長官,任職時間總共還不到一年半,但是他卻收到了273封神宗的密詔。
這是控制大臣最好的權(quán)術(shù),就是確保每一個人都不知道皇帝到底知道些什么,背著自己又指揮了些什么。
再來說“勢”。君主怎么制造“勢”呢?最重要的手段,就是賞和罰,這是操縱人心的最主要的工具。
我們來看兩個神宗對付大臣的細(xì)節(jié)。他當(dāng)上皇帝之后,馬上就要想辦法撤換掉韓琦。原因前面說過,韓琦是三朝老臣,又是保著英宗、神宗兩代皇帝登基的定策功臣,功勞太大,所以權(quán)力也很大,但是神宗要啟用自己的班底,就必須想辦法把韓琦擠兌走。為什么說是他擠兌的,因為第一個出面彈劾韓琦的人,叫王陶。這個人是神宗原來當(dāng)太子時候的老師。王陶彈劾韓琦的罪名其實無所謂,雞毛蒜皮的小事,但王陶出面搞韓琦,就是釋放一個政治信號,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是皇帝意思。
韓琦當(dāng)然就待不住了,堅決辭職要去地方上。這個時候神宗再出面表達(dá)各種舍不得,臨別的時候哭成了個淚人。而韓琦一走,神宗馬上在開封賞賜了韓琦一大套房產(chǎn),還給他兒子升了官。讓所有人又都知道,皇帝還是優(yōu)待老臣的,韓琦也隨時可能回來。
這一連串的操作,真是綿密周到、滴水不漏。你能相信,這出自于一個20歲的青年人的手筆嗎?
你可能會說,???這拿韓非子那套陰謀權(quán)術(shù)來解釋宋神宗,會不會冤枉他?
是的,隔了這一千年,我們其實已經(jīng)無法推測神宗皇帝這些行為的真正動機(jī)了。但是,根本上,帝王權(quán)術(shù)不是因為帝王的道德水準(zhǔn)低,而是因為他孤家寡人的處境決定的。不要低估任何一個陷入了如此徹底的、絕望的孤獨處境的人。
正統(tǒng)儒家是從來看不上《韓非子》那一套的。話說,宋神宗還沒有當(dāng)皇帝時候,還是一個好學(xué)的翩翩少年,有一天,他拿出來手抄的一本《韓非子》,吩咐自己府里的幕僚校對。幕僚就說,哎呀,不好吧?不要看《韓非子》啊,韓非的學(xué)說陰險刻薄,沒什么值得看的。神宗說,哈哈哈,我就是為了充實藏書的數(shù)量,我其實并不喜歡韓非子。

《韓非子》這本書,大概十萬字出頭,毛筆手抄一遍,怎么也得花上一個月吧。挺辛苦的。
這本書,除了皇帝,沒人用得上。這本書,從此成了神宗的私人藏書。
你猜猜看,這一個月時間里,神宗皇帝的內(nèi)心世界里,都發(fā)生了些什么?
這就是我為你講的大宋熙寧七年的變法故事,換到宋神宗的角度去看的另一個變法故事。
我們明年,1075年,再見。

致敬
公元1074年的節(jié)目里,咱們提到了開封城西南門負(fù)責(zé)收稅的小門官鄭俠,給神宗上過一幅《流民圖》。本期節(jié)目的最后,我想致敬同樣畫過《流民圖》的現(xiàn)代畫家蔣兆和。蔣兆和這幅將近3米的水墨人物長卷,創(chuàng)作在1943年。你一聽這個時間就知道,他畫的,是抗日戰(zhàn)爭中的流離失所的難民。背井離鄉(xiāng)的農(nóng)民,躲避轟炸的母子,死亡線上掙扎的老人,沿街乞討的難民,衣衫襤褸的工人,形銷骨立的書生。很可惜,這幅水墨人物杰作今天只剩了半幅殘卷。
給你讀一段現(xiàn)代詩人臧克家的《難民》吧——
日頭墮到鳥巢里,黃昏還沒溶盡歸鴉的翅膀,陌生的道路,無歸宿的薄暮,把這群人度到這座古鎮(zhèn)上。沉重的影子,扎根在大街兩旁,一簇一簇,像秋郊的禾堆一樣,靜靜的,孤寂的,支撐著一個大的凄涼。
致敬用文字,用畫筆,記錄千百年來流離失所普通人的藝術(shù)家。
也在2025年9月3日,致敬這一場終結(jié)顛沛流離的偉大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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