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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母愛,是一場得體的退出

今年有兩個農歷六月,這是我早在去年就知道的。但今年的六月,過得格外漫長,讓人始料未及。
兒子的婚期定在了七月初。這些日子,我常在晨光熹微時醒來,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發(fā)呆。這份滿懷期待的喜悅像浸了蜜的棉線,纏繞在心頭,又甜又沉。
我是個急性子的人。年輕時做記者,采訪以快聞名,寫稿也總是第一個完成。后來嫁了人,生養(yǎng)孩子,也是風風火火。兒子小時候常說我走路像踩了風火輪,說話像放鞭炮。可這個六月,把我的急性子磨得服服帖帖。
為了挑一床稱心的大紅四件套,我耐心地跑遍了大半個城,細致得像在挑選自己的嫁妝。手指在無數的棉綢上流連。紅的太紅,像未出閣姑娘的嫁衣,太過鮮艷;暗的又太暗,失了新婚的喜氣。最后在老字號相中一床,那紅恰到好處——既不過分招搖,又不失端莊大氣,像極了我們這樣人家該有的體面。
金線在紅綢上流轉,龍鳳在風中起舞,我仿佛能看見往后的日子:晨光里,兒子和媳婦在這片喜紅中醒來;暮色中,這抹紅色會溫柔地包裹著他們的夢。我輕輕撫平被角,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微微發(fā)抖——原來,這大紅四件套里,藏著一個母親半生的念想和期許。
六月的雨說下就下,近期的雨更是纏纏綿綿。想起兒子小時候,也是在這樣的雨天,寫完作業(yè),非要出去踩水坑。我怕他著涼,硬是攔著不讓。他便坐在地上蹬腿大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如今想來,那哭聲竟比這雨聲還要真切些。
廚房墻上的身高線還在。最底下那道歪歪扭扭的鉛筆印,是他五歲時我劃的。那時他總踮著腳問:“媽,我長高沒?”后來劃痕越來越高,直到十八歲那年,我要踩著凳子才能夠到他的頭頂。
兩年前的春節(jié),兒子把他的心上人領回了家。我們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那姑娘漂亮又懂事,聲音甜美,看兒子的眼神像含著蜜。我們自然是滿心歡喜。
兒子給她夾菜,那動作熟稔得讓我陌生。我這才驚覺,他早已不是那個吃飯時會把米粒沾到臉上的小男孩了。他的手掌寬大了,肩膀厚實了,連笑聲都變得低沉。而我記憶里的他,仿佛還是個小男孩,還停留在需要我的年紀。
六月的夜晚,月色正好,我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蟲鳴,忽然想起兒子出生那晚也是這樣的月色。那晚我疼得死去活來,卻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時就笑了。軟軟糯糯的他,像甜甜的棉花糖,瞬間融化了我的心 。如今他就要成為別人的丈夫,將來還會是別人的父親。而我,將不再是他的全世界了。
再有幾天便是兒子的婚禮,婚紗照里西裝筆挺的他忽然有些陌生,高大的身材,燦爛的笑容。原來在我不經意的歲月里,時光已將他雕刻成大人的模樣。
風吹紙動,六月的日歷掛在墻上,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了婚禮的籌備事項。我輕輕地撕下它,露出嶄新的七月。
這一刻忽然明白:漫長的從來不是六月,而是一個母親學會放手的過程。母愛,是一場得體的退出,也是一場漸行漸遠的分離和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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