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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漫眼|《喜羊羊與灰太狼之瘋狂超能營》:“夢與奇跡游樂場”

《瘋狂超能營》海報
2024年《喜羊羊與灰太狼》IP企劃步入20周年,這部目前還健在的長壽國產(chǎn)動畫也迎來多次敘事內(nèi)面改造,“羊狼對抗→羊狼和平”元設定改動迄今為止也已過去5年。
20年很長,長到許多觀眾都已經(jīng)忘記在這部動畫系列里,除了作為“動物性對立與代際隔絕”和“歷史宿怨”的羊狼對抗元敘事以外,還有另一個少年/成年空間地緣元敘事的展開,那就是校園/家庭的社會寓言。
在530集版本中,羊村的核心場所是(大肥羊)學校,作為與羊族少年的共存空間,將時間流逝一直固定在校園學年循環(huán)敘事之中。以小學作為喜羊羊群體的學齡設定最初是為契合電視觀眾年齡群(低齡學生),此后學校設定不斷成熟又淡化,最終演變?yōu)槿缃竦谋尘鞍逶O定。與此對應的就是跨過青春期直接進入成人狀態(tài)的狼族社會。如果說學校以地緣共同體囊括毫無任何血親關系的羊族;那么狼族就天然自帶親緣性,所有知名狼族角色(七大惡狼)都與灰太狼有親戚關系。
居于校園/家庭社會寓言核心位置的就是慢羊羊。慢羊羊在整個系列中具備四重身份,前三重身份耳熟能詳,分別是羊村村長/最年長者/發(fā)明家,不過這些身份在不同系列里被逐漸剝離,羊皮紙講述的羊狼對抗里,喜羊羊的話事權最高;《羊村守護者》《筐出勝利》的世界觀里,羊果果/烈羊羊也是年長者;灰太狼加入主角團后,分擔了發(fā)明家功能。但慢羊羊最后一重身份雖然一直被熟視無睹卻依然存在,那就是校長兼教師。
慢羊羊的教師身份卻一直未被替代,并不是因為有同生態(tài)位角色的出現(xiàn),而是因為學校設定在整個喜灰系列中幾乎是被簡化為單向度的學習行為:以教室授課/課件休息/完成作業(yè)作為主軸。喜灰最近幾年的播放時段(1月/7月分別是寒/暑假)正好兼容羊村守護者的冒險地圖敘事,反向讓學校實際功能長期停滯,整個故事也處于“去學?;鐣睜顟B(tài)中?!把虼澹綄W?!背蔀樽钃跹蜃逶谏眢w意義上成長的潛藏等式。除卻《決戰(zhàn)次時代》講述了15年后的各角色未來職業(yè)以外,其他作品依然將其年齡限制在“只是一群小學生和一個中年男人”。
在本作《羊村守護者9:瘋狂超能營》中,學校這一幾近荒廢的設定被重新拾起,時間流動以被再度開啟直至未來線與《決戰(zhàn)次時代》相聯(lián),角色們向開放世界的冒險/拯救也變?yōu)樾@內(nèi)生活/學習/技能/競賽的箱庭景象。其經(jīng)歷圖樣幾乎重走了一遍霍格沃茲魔法學校的既定環(huán)節(jié),以入學考驗作為敘述線的開端,歷經(jīng)報名分班、學習技能、集體生活、社團部活、階段競賽,最后以畢業(yè)作為敘述線的結束。
故事發(fā)生的主場景,類夏令營校園“呼啦啦奇樂營/轟隆隆發(fā)明社”,既是作為學生身份行動的最外界(青青草原作為原生世界在本作中處于缺席狀態(tài)),也是宏大敘事展開的最內(nèi)界(被盜取的烏漆漆指南和被發(fā)明的新型機器人都成為決定性道具)。
《瘋狂超能營》的主題曲《造夢奇樂園》吟唱的“夢與奇跡游樂場”就此標記出羊村守護者9的主題,無論是魔法/科學的世界交融,部活劇/日常系的箱庭構造,還是時空/生死的幽靈在場,都是異托邦幻想所呈現(xiàn)的超真實游樂場。就如動畫第一集與最后一集作為元敘述層出現(xiàn)的手賬一般,這是當事人變成敘述者所營造的夢境。

《瘋狂超能營》劇照:魔法與科學的設定
一、世界何成:魔法與科學作為方法
《瘋狂超能營》中將角色團體按照交互世界的方式分為兩大陣營,分別是呼啦啦奇樂營(魔法)與轟隆隆發(fā)明社(科學)。所有人員加入訓練營之前都需要經(jīng)過嗷嗚之口的選擇,這份選擇“蘊含了過去的智慧與未來的啟示”。
結合羊村守護者系列的時間線,觀眾不難得出嗷嗚之口的箴言里,過去智慧指向魔法,而未來啟示指向科學:隸屬過去(與探險空間地圖)的細菌大王、奇貓國、妙狗國、四季城都充滿各種不同表述系統(tǒng)的魔法(奇力、法術、黑暗能量);而隸屬未來(與分支時間命運)的時空中轉站、15年后未來、海洋島嶼則大多借助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加持(各種發(fā)明創(chuàng)造)。
這種由當下性分野魔法與科學的轄域在本作中亦然被嚴格遵守。過去時間線上,由鹽指導講述呼啦啦樂器與奇樂能量相關的故事及其六種不同元素,還有來自神秘擁有強大混沌元素的烏漆漆指南,都屬于魔法系統(tǒng)。未來時間線上,被守護者六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守護機器人與后繼者、白教練,以及他們所對抗的機器人反叛軍都已披上高度科學化的設定。本作的最終反派,機器人夜鷹的遭遇也成為探討人與有主體意志的機器人如何共存的危機。
魔法與科學在時間性上的截然兩端也投射在本作里的實際驅動上:除了在競賽與生活外,二者都并不共處同一空間,而是經(jīng)由一個大轉盤將身處自然森林深處的呼啦啦奇樂營和懸浮在人造科幻半空的轟隆隆發(fā)明社拼貼起來。
同時,呼啦啦與轟隆隆作為奇樂和發(fā)明的前綴疊詞就各自暗示了不同操作的運行機制。
呼啦啦是言靈(ことだま),是對世界的泛靈論呼號。正因為萬物有靈,才能以言語溝通。呼啦啦在魔法師(Magus)鹽指導的解釋中,是作為被火山原石所變化出的專有名詞指稱樂器,其具體到不同角色身上會表現(xiàn)為不同外形的器樂,諸如尤克里里、沙錘、木琴、音符魚、小提琴等形態(tài)。當角色們在對魔法進行習得時,都會加上“呼啦呼啦”作為前綴,通過物聲命名喚醒這些擁有隱秘性質(zhì)的能力,奇樂營的咒語都嚴格遵守“呼啦呼啦+瓜/花”的命名規(guī)則驅動用途,他們彼此之間沒有意指,卻是以數(shù)秘論的方式“將事物和事物的聯(lián)系還原為坐標系中數(shù)和數(shù)的聯(lián)系,通過函數(shù)的演繹進行實驗操作”[1]。
在古希臘哲學看來,靈魂的存在本身就是非理性的迷狂,物理世界由此被高度魔法化(Bezauberung),成為使用者特質(zhì)的某種折射。因為魔法師必須讓自身作為與萬物的樞紐,皮柯就認為,對魔法師而言“人的自然是所有自然的中介和混合體”[2]。所以在本作中,盡管為了增加多樣性,但無論是呼啦啦器樂,還是召喚而來的飛行載具,都體現(xiàn)出訓練營內(nèi)的角色們某種被放大的精神特質(zhì)或寄托。
轟隆隆是聲音,是工業(yè)革命時期蒸汽機運行的過程。發(fā)明的本質(zhì)是合作,是必須依靠“制度化的合作研究”才能實現(xiàn)的流水線生產(chǎn)鏈,也可以被認為是“基于組織合作的企業(yè)活動(Betrieb)”[3]。所以,在發(fā)明社里雖然創(chuàng)造都可以被稱作是擁有個體版權的產(chǎn)品,但所有社員都擁有可以一鍵使用的發(fā)明設備,他們可以在造型各異的零件中重新組合拼貼。
雖說無論是魔法還是科學,在訓練營里都需要重頭學起,它們不再是不言自明能天然獲得的能力,而是需要長時間魔法訓練與科學操作才能獲得的成果。但科學互助性幾乎體現(xiàn)在轟隆隆發(fā)明社的各個部分,尤其以前幾個賽段最為明顯,其發(fā)明廢品率也很高。但換言之它的操作過程是可見、可逆的,進而也是可被裝配、可被分解的。奇樂營的練習過程卻是“私人語言”的,在第四五賽段里要求個性化奇樂/駕馭元素法時,每個人的考驗差異化變得更明顯。
“魔法操作的手法主要為充滿神秘主義色彩的數(shù)秘論、符咒、音樂、卡巴拉;而現(xiàn)代科學的操作,標志性的手法是科學實驗?!Хǖ牟僮骶哂懈叨鹊膫€人化和私密化特征。一個魔法師之所以能去操作,在于他特有的魔力,后者源自他對于自然奧秘的深入洞察……科學實驗訴諸的不是魔法式的個人靈感或權威,而是經(jīng)驗與觀察,以及奠基于其上的理性計算?!盵4]
呼啦啦與轟隆隆雖然詮釋世界的機制有差異,卻殊途同歸。在熟練使用過程中,呼啦啦能量從無序多元操作法走向越來越清晰的元素分類層級化;轟隆隆發(fā)明則正好相反,從目的明確的物品改造逐漸進行到五花八門的武器槍械。這種疊詞表述也與卡巴拉(Kabbalah)神秘學有強烈的語音相似性,在故事最后,由呼啦啦奇樂營與轟隆隆發(fā)明社依靠自身能力共同驅動的光巨人,是卡巴拉之力流溢層(sefirot)范式所發(fā)揮的與伙伴、與巨人體之間在心意相通,從一開始的“與神相依”(devekuth)到最后所有學員發(fā)出光柱,共同實現(xiàn)了“神秘的合一”(unio mystica)[5]。
不過魔法/發(fā)明熟稔操作能力的習得,都需要依靠訓練營持續(xù)不斷地教學才能實現(xiàn)。如本文一開始所提,學校這一設定被再度提及,成為得以奏響奇樂與發(fā)明相互綻放的箱庭。

《瘋狂超能營》劇照:作為部活劇的奇樂營和發(fā)明社
二、箱庭內(nèi)外:日常與部活互文面相
學校本身就是箱庭,它作為與世界外的隔絕體成為一個封閉性空間的存在,在本作里,訓練營成為與學校同等功能的存在,保證了校園日常系的自我循環(huán):
“學校作為敘事的箱庭讓校園之中的時間流動被停滯在了日常的循環(huán)中,校園之外仍在流動的時間被有意隱藏了(敘事外面)……學校成為了包裹著一切作品之中對象的最外界——一種創(chuàng)作意義上的世界(敘事內(nèi)面)。這種意義場的擴大甚至遠遠超出了日常系,而成為了整個現(xiàn)實主義作品故事展開的世界?!盵6]
于是喜羊羊一行人進入訓練營的目的被剝離了宏大敘事需要,喜羊羊他們只是對“奇樂剪切法”滋生好奇,灰太狼則是需要通過發(fā)明恢復自己的大腦,這些都與拯救世界沒有關系。當他們進入校園后,身份都變?yōu)閷W員,也就被校園自生的敘事節(jié)奏所囊括,即日常系(quotidian)。
如果說“日常生活”是被發(fā)明出來的,它的時間、空間與方式(modality)都是基于重復(repetition)而延展而成的習慣(habit)[7]。那么日常生活的永恒課題就是“線性時間與周期性時間”的節(jié)律平衡,這就導致邊界感出現(xiàn)頻繁缺失。但校園日常系解決了這一困境,校園作為既定空間成為敘事固定點,在日常儀式下完成出發(fā)和折返,并且將這一地理稱謂從群體公地改寫為私人飛地。
本作里關于校園最主要的劇情也是日常系作品所具備的特質(zhì):不斷學習奇樂/學會發(fā)明的教學課程(重復儀式),高頻率出現(xiàn)的食堂與宿舍(重復空間),以及貫穿始終奇樂營和發(fā)明社對抗的五個賽段(重復事件)。
夜鷹等智能體潛入訓練營的根本目的是找到金鎧甲并摧毀它(或發(fā)明者),這一處于學校敘事外面的重大事件在劇情前期被隱藏得非常好。所以智能體們真正與之戰(zhàn)斗的對象也絕非學員,而是作為指導/教練身份存在的師長。
《瘋狂超能營》中的訓練營不僅具備校園敘事內(nèi)面,同時還具備部活劇的特性。部活?。ú炕瞍猡危┘磭@社團活動(或興趣愛好)進行的校園故事,可以認為是校園作品與空氣系的交集。日常系在平面上完成對生活場景的展開,以及普通人在現(xiàn)代性社會中的滯留;部活劇則在垂面上完成對生活對象的聚焦,通過一系列活動與志趣展開加入非日常要素,其中舞臺(競賽場、表演場、演說場、戰(zhàn)斗場)便是箱庭展開的重要場合。
奇樂營與發(fā)明社在本作中占據(jù)主體空間,就是部活劇的組織化與時間化。如果不是兩個不同社團的課程差異與階段賽,以及第30集出現(xiàn)的游園會,觀眾很難區(qū)分清楚不同劇集里的時間流動,這正是一種當下時態(tài)萎縮(Gegenwartsschrumpfung)帶來的反向明晰。
部活的不同為分離主角團隊提供了合理性,成功讓群像敘事在日常校園故事中變成個人敘事。同時,部活作為個人興趣的延展,使其物件與角色變得更加“相互棲居”。哈特穆特·羅薩在《新異化的誕生》里就提到“自我是會擴展進物界的,而且物也會變成自我的棲居之處”。這在《瘋狂超能營》里體現(xiàn)在更加明顯,無論是學會的奇樂(召喚載具、個性化奇樂、元素法)還是做好的發(fā)明(物品改造、飛行載具、元素武器),都成為學員日常性身體的一部分,不管是生活里還是競賽里,以及最后對戰(zhàn)夜鷹時,都成為隨取隨用的一部分。
但是部活/日常始終是被箱庭所保護的空間,它是穿越幻象(traversing the fantasy),就像校園必定有畢業(yè),畢業(yè)后必定要進入社會一樣,箱庭內(nèi)外或許都能成為重復的日常系生活,但箱庭作為薄膜存在的邊界,卻成為符號秩序結構下的裂口(Gap)與空缺(Void)。
動畫第60集終焉,畢業(yè)照被放入未來世界白教練的手賬中,這與喜羊羊他們所完成的手賬有巨大差別,那就是“守護”/“兔兔”形象的顯隱。這一視差(Parallax)就是現(xiàn)實的分裂。它所形成的通靈攝影(cinématographies spirites),以原本世界眾人的失憶為代價,換取了“守護”在未來時間線的存在。
所以學校箱庭之外的宏大敘事一直都以幽靈狀態(tài)存在,它來自未來,也來自死亡。它是齊澤克所說的災難性瘋狂戰(zhàn)爭,也是(對于白教練而言的)真實事件,這份真實被虛構化之后,才保證了訓練營里日常生活下裂口的縫補,重構出一份未被記錄的實在。

《瘋狂超能營》劇照:兔兔/守護的多重模樣
三、幽靈徘徊:時空與生死敘事循環(huán)
《瘋狂超能營》里從故事線的表象脈絡來看,搶奪/守護的關鍵道具看似是夜鷹等機器人一直在苦苦尋找的絕地武器金鎧甲。但所有角色都不知道,金鎧甲這一被誤讀為武器的客體是并不存在的麥格芬(MacGuffin),其實是擁有自主意識的守護者團隊里的(高度酷似狼族的)機器人,其名為“守護”。
當下世界時間線里,從未來穿越回來的守護早已因為程序被篡改后失憶(非自愿記憶的幽靈性),其核心被載入量產(chǎn)型戰(zhàn)斗機器人(非自我身體的幽靈性)。他成為夜鷹的同伙一起尋找金鎧甲,他偽裝為奇樂營學員(與其他角色一樣的)擬人生物“兔兔”而潛入其中。由此,兔兔成為魔法/科學兩種方法,和日常/部活兩重世界的凝縮具象。
在這一追尋中,他(兔兔)所苦苦尋找的(金鎧甲)正是他(守護)自身,他所在的當下(Gegenwart)從在場(Pr?senz)中被分離出來,他的穿越在時間性的綻出(Ekstase der Zeitlichkeit)上完成了他的“去存在”[8],即幽靈學(hauntology)意義上的本體,一種時間本身的幽靈化:
“(守護/金鎧甲/兔兔這一)幽靈超越了生與死、在場與缺席、可見與不可見的對立。幽靈不是在場的實體,而是沒有血肉之軀的顯形……幽靈是死者的續(xù)存(sur-vivre),是其生后生命(life after life)和死后生命(life after death)……幽靈擾亂了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線性時間,制造一個脫節(jié)(out of joint)的時間。”[9]
在本作里,處于未來時空的“守護”亦存在第三種幽靈形態(tài),非器官身體(corps sans organes)的幽靈性,即作為智能機器本身:由于機器載體的強大承壓能力,其性能幾乎可以保持永生。于是“守護”不僅守護著大家的使命,更以見證者(攝影者)的方式守護著大家的回憶。于是他無數(shù)次見證了同伴的生老病死,自己卻永遠是不變的模樣,也是持久的短暫性(enduring ephemerality)讓他在未來與過去的時間線內(nèi)穿梭而不用被物理規(guī)則限制,其代價就是在超憶/失憶中交替。
筆者之前的專欄文章里談到,當狼羊對抗的元敘事被重置后,反派位的缺失成為劇情是否得以推進的根本問題。于是編劇采用了兩種方式:一種是將元邪惡(黑暗能量、噩夢大王)以心理學控制論[10]的思路將角色賦予邪惡面(變成貓族的羊、被黑暗能量加持的狼),另一種則是引入智能體與擬人生物的關系(食物鏈/保護者/親子關系)的不穩(wěn)定性,讓智能體(科學)與狼族(生物)產(chǎn)生關聯(lián)(《決戰(zhàn)次時代》、《心世界奇遇》、大電影《守護》都是如此),并從(惡的)生物學向倫理學轉移,使智能體天然具有惡的傾向性。本作里的守護/夜鷹就是后者。
而惡本身就是第四種幽靈形態(tài),非預敘(prolepse)結構的幽靈性,它先驗地存在于反派之中。在羊村守護者系列進行到第9部,惡本身在驅動反派行動合理性上,已經(jīng)越來越不依托于誤會與個體童年陰影,而更加指向無解的群體性困境。本作里,夜鷹的遭遇并不只是個體作為智能體受到人類的污名化對待,而是具備自我意識的智能體必然會意識到的自我在社會位置中的失范。蘇林斯(John Sullins)所支持的無心的道德(mindless morality)論已經(jīng)無法繼續(xù)徹底貫徹在智能體的自我心智之中。這種道德能動性“滿足于純粹的顯像,故意回避自我意志和意向性等問題,以及重大但最終無法解決的形而上難題”[11]。
換言之,機器人生存困境是所見即所得(被感知的),但解決這一困境的方案卻被懸置不提(被言說的)。當然,還可以通過將現(xiàn)實進行想象性解決得以替換,那就是死亡。
《瘋狂超能營》出現(xiàn)角色死亡的次數(shù)是羊守系列之最,而且涵蓋了各種不同類型的死亡?;姨鞘状伪患す獯┩杆劳觯m然后續(xù)被烏漆漆指南救了回來)、角色老死首次出現(xiàn)在劇集中、反派首次完全死亡(無論是夜鷹還是卡非),以及“守護”見證了守護者團隊的更新?lián)Q代。
不過,由于本作的箱庭內(nèi)設定是部活?。〝⑹卵h(huán)),而箱庭外設定是穿越到過去消除金鎧甲(時空循環(huán)),死亡則自動被覆寫為幽靈術(fant?machie),被“守護”自始至終忠實地記錄為影像,他們都成為不自知的生者的幽靈(fant?me de vies)。

《瘋狂超能營》劇照:未來世界的瘋狂戰(zhàn)爭
余論:當瘋狂成為實體
無論是魔法/科學構成的世界,日常/部活搭建的箱庭,還是時空/生死塑造的幽靈,都是結構性的實存,它們的存在標志著可被召喚與配置的狀態(tài),似乎無法成為“瘋狂”的注腳。
但縈繞在《瘋狂超能營》里真正的核心道具卻絕非固態(tài)。它們是擁有混沌能量的烏漆漆指南(過去/魔法)與反叛人類世界的卡非首領(未來/科學)所形成看似平行、實則相交的本質(zhì)力量。它們在第58集于夜鷹的強烈執(zhí)念下成為一體,變成擁有極強破壞性的超大型機器人。
這個機器人的生成首次呼應了本作的標題“瘋狂”:夜鷹想要為已死首領復活的儀式讓他成為偏執(zhí)狂(parano?auqe),他變成永遠不會主動/被動接納的他者反派,一個獻身于理念的生命/生物政治(bio-politique)。所以夜鷹與整個當下世界無法共存,這不只是時間上的,也是政治上的。直到死前,他依然念叨著“首領對不起,我還沒能復活你”的話語(與此相反的是,前作《心世界奇遇》里茶太狼的瀕死前會有對過往的懺悔)。
“烏漆漆”、“卡非”,二者的首字合并正好是烏卡時代(VUCA),它由Volatile(不穩(wěn)定)、Uncertain(不確定)、Complex(復雜)、Ambiguous(模糊)四個單詞組合而成,在20世紀末期用以描述整個(冷戰(zhàn)后)世界的動蕩不安狀態(tài)。在本作里烏卡時代即未來,它所呈現(xiàn)的瘋狂戰(zhàn)亂環(huán)境,并不是面對外敵入侵的,而是不同族群內(nèi)部生存困境的。
夜鷹(智能體)作為魔術師,因為無需報酬與睡眠,成為足以取代人類職業(yè)的平替,就是一種未來世界的縮寫。正如赫拉利與庫茲韋爾所擔心的那樣,奇點早晚會到。當像夜鷹這樣勤懇工作為孩子帶來快樂的機器人批量出現(xiàn)之后,“在這個奇點之上,人類的勞動最終會被廣域的人工智能所取代”[12]。這個未來困境是無法避免的,從歷代守護者的傳承就能看出,永無休止的戰(zhàn)斗所產(chǎn)生的“白噪音”(死亡)成功掩蓋了根本的“黑噪音”(瘋狂)[13]問題。
但烏卡時代的瘋狂依然透過不可逆的時間,重新賦予了當下世界日常性的珍貴/脆弱的并置:在超能營中的人(動物)與智能體竟然能在奇樂營/發(fā)明社里共存,似乎相互取代的危機并不存在。
最后,“守護”成為歷史的筆錄,而動畫首尾兩集的手賬,則成為被再敘述的歷程,它修復了瘋狂未來的毒性,最后留下私人情感的童話,即那張被重寫的訓練營畢業(yè)照。
注釋:
[1] 吳功青.魔化與除魔:皮柯的魔法思想與現(xiàn)代世界的誕生[M].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3.6:pp24.
[2] Pico della Mirandola, Oratio de hominis dignitate, 117, “Cuius et interstitium et quasi cynnus natura est hominis
[3] J.H.Randall, “The Place of Leonardo da Vinci in the Emergence of Modern Science’, JHI, 1953, pp.191-192.
[4] 吳功青.魔化與除魔:皮柯的魔法思想與現(xiàn)代世界的誕生[M].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3.6:p287.
[5] 格舍姆·索倫.猶太教神秘主義主流[M]. 涂笑非譯.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p119.
[6] sivlovski. 作為箱庭的學校的祛魅:談部活劇與日常系[OL]. 知乎,https://zhuanlan.zhihu.com/p/699090857
[7] Felski, Rita. Doing Time: Feminist Theory and Postmodern Culture, NYU Press, 2000, 77-98.
[8] 方向紅.幽靈之舞——德里達與現(xiàn)象學[M].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1):p28-29.
[9] 徐傲群. 數(shù)字啟蒙時代的時間幽靈[J]. 學術論壇. 2023(10):p44.
[10] 心理學控制論指“通過惡的非理性力量導致人內(nèi)心的不安與驚恐,荒唐固執(zhí)的念頭與麻痹狀態(tài)”,即魔鬼借用類似催眠的方式控制角色成為惡墮者。詳見[德]彼得·安德魯·阿爾特. 惡的美學歷程:一種浪漫主義解讀[M]. 寧瑛等譯. 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3:p113-118.
[11] [美]戴維·J·貢克爾. 機器問題:從批判視角看人工智能、機器人與倫理學[M]. 朱子建譯. 北京大學出版社,2023(10):p93.
[12] 藍江. 從幽靈對象到幽靈智能[J]. 理論與改革. 2023(7):p59.
[13] 姜宇輝、鄭艷.黑噪音、白噪音與幽靈之聲[J]. 文藝理論研究,2016(6):p54-p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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