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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度工作、焦慮與心理健康危機如何引發(fā)全美教師離職潮
編者按:在疫情開始后,全美的中小學教師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在過去的一年里,教師們經受了文化戰(zhàn)爭的攻擊,學生行為的惡化,以及無休無止的健康和安全法規(guī)變化。許多教師承認,自己每周的工作時間超過了50小時,已經到達甚至超過了他們所能承受的極限。越來越多的教師受困于超高的工作強度、較低的工資以及校內外的壓力;他們中的一些人選擇了離職,另一些人則在苦苦支撐。許多教師坦言對未來感到悲觀,而教師隊伍不斷縮減的現狀似乎驗證了這一觀點。本文原載于《新共和》,作者Stephen Noonoo。

當地時間2022年1月14日,美國芝加哥,人們走上街頭抗議線下教學,要求學校進行線上授課。
萊斯利·艾倫(Lesley Allen)永遠不會知道究竟是什么導致了她去年秋天最后一次恐慌癥的發(fā)作。
當她在緬因州南貝里克(South Berwick)的中學指導一群學生脫下口罩休息時,她感到了一種壓倒性的恐懼。她的焦慮激增,心臟仿佛要從胸腔里跳出來,她的左臂麻木了。她想,我心臟病發(fā)作了。
但在前往護士辦公室之前,艾倫意識到必須找個人來照看自己的課。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在幾周前的一次焦慮癥發(fā)作后,她的醫(yī)生給她安裝了心臟監(jiān)測儀,并要求她做心臟超聲波檢查。結果顯示一切正常,她的心臟很好。她的醫(yī)生證實,這是又一次恐慌癥發(fā)作。與焦慮不同,恐慌癥發(fā)作通常沒有誘因。它們會突然發(fā)作,經常伴隨著強烈的恐懼感,以及心跳加速、胸痛和呼吸困難等身體癥狀。
這次在柏油路上的發(fā)病,是艾倫第三次經歷恐慌癥了。她經歷的所有恐慌癥都是在大流行后發(fā)生的,其中兩次發(fā)生在學校。
艾倫回憶道:“我的醫(yī)生說,‘你需要采取措施’,這種情況一直在發(fā)生”。
因此,她做出了決定。一個月后,在課堂上教學了14年的她離開了教學崗位。她幾乎可以肯定,她再也不會回到這份她曾經熱愛的工作中去。這份工作已經開始消耗她的自我價值,并使她幾乎每天以淚洗面。
“我只是感到絕望,”她說。“我想,如果我不能集中精力教書,那我就失敗了。這對我的心理影響很大。”
不過,如果說在那“艱難的最后一年”里有一絲安慰的話,那就是她認識的每個教師都在經歷同樣的艱難時期?!坝蟹浅6嗟睦蠋熢谑褂每菇箲]藥物,”她笑著說,“這是完全合法的,但我們過去常拿它開玩笑。問問對方,‘你早上在咖啡里加料了嗎?’我們不得不采取措施來應對這種集體焦慮。我們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庇袝r,當她覺得恐慌癥要發(fā)作時,幾滴藥就能讓她的心率平靜下來,足以讓她熬過一天。
即使在一切順利的時候,教書也是一份要求很高的工作。在大流行之前,教書和護士被稱作壓力最大的職業(yè)。自從疫情開始沖擊這個行業(yè)以來,情況變得更糟了。根據蘭德公司2021年6月的一項調查,教師可能是當下壓力最大的職業(yè),該調查發(fā)現,除其他因素外,教師報告抑郁癥狀的可能性幾乎是其他成年人的三倍。顯然,教師們不僅已經達到了他們的極限,而且已經超過了極限。這個長期以來一直與低工資和士氣低落作斗爭的職業(yè)正面臨著危機。
兩年前,當大流行首次來襲時,教師被譽為“第一時間做出反應的人”、“英雄”。帕頓·奧斯瓦特(Patton Oswalt)和戴夫·格羅爾(Dave Grohl)等名人對他們大加贊賞,各地焦急的父母的驚訝之情也得到了呼應。人們暫時恢復了對這一職業(yè)的尊重,但這種尊重轉瞬即逝。隨著疫情的持續(xù),來自各方的壓力不斷堆積。在過去的一年里,教師們經受了文化戰(zhàn)爭的攻擊,學生行為的惡化,以及無休無止的健康和安全法規(guī)變化。
在離職之前,艾倫忍受了所有這一切。她看著自己的學校氣氛變得越來越糟糕,因為工作量激增,家長指責他們向學生灌輸知識,并從批判性種族理論等右翼話語中尋找線索。行政人員不假思索地在家長面前訓斥教師。壓垮艾倫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學校領導決定在大流行病的高峰期全面改革學校的評分系統(tǒng),并拒絕了艾倫要求額外規(guī)劃時間的請求。她說:“當時在教師間流傳的笑話是,教師們的標簽應該是‘有點創(chuàng)意行嗎’(Be Creative)和‘自己弄明白吧’(Figure It Out),因為我們沒有得到任何幫助。”
與人們的預期一樣,結果是令人失望的:一場心理健康危機將使成千上萬的教師提前幾年離開教室。
最近,我與十幾位像艾倫一樣的教師進行了交談,他們離開了工作崗位,因為教學工作對他們的身心健康、人際關系和自尊心造成了巨大的傷害。更不用提他們所承擔的有毒的、難以承受的、有時甚至是不正常的工作條件。
貝瑟妮·柯林斯(Bethany Collins)在洛杉磯地區(qū)的中學任教超過8年,在休完她的產假后,她被告知自己不能再請病假,她于1月離開了教學崗位。她所在的學區(qū)告訴她,她不能再請帶薪假了,即使她或她的女兒的新冠檢測呈陽性也不行。她說:“當我和孩子們在一起時,我甚至都心不在焉,我的心理健康的糟糕程度超出了我的預期,我像是溺水了一樣?!?/p>
去年12月,艾米麗·麥克馬漢(Emily McMahan)放棄了她在北卡羅來納州盧瑟福頓(Rutherfordton)12年的特殊教育教師生涯。此前,她告訴治療師,她的工作感覺就像一個監(jiān)獄,是肉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大多數晚上,在下班后,她會獨自坐上幾個小時,試圖調整自己的狀態(tài)。但這并不是永遠奏效的。她說:“我無法與我的家人接觸。我沒有時間鍛煉、沒有時間做飯。因為這份工作,我放棄了生活中所有給我?guī)砜鞓返氖虑椤!?/p>
布魯克·巴林杰(Brooke Barringer)曾是加州雷德伍德市(Redwood City)的一名五年級教師。她出現了意料之外的體重下降和消化問題。她的健康問題嚴重惡化,以至于她賣掉了自己的車,選擇在沒有找到新工作的情況下辭職。除了焦慮之外,科羅拉多州西敏寺的小學教師查琳·博爾斯(Charlene Boles)還患有頭痛、胃病和心跳加速,她無法解釋這些癥狀。埃莉·威爾遜(Ellie Wilson)在華盛頓特區(qū)教四年級,在12月離職之前,她的焦慮情緒突然變得隨時可能爆發(fā),這意味著其他老師要從自己的班級中抽身出來照看她的班級。
還有斯蒂芬妮·休斯(Stephanie Hughes),她在北卡羅來納州的一所小學教了四年書,今年夏天搬到印第安納州。進入新學校后,她的心理健康出現了問題,她努力適應著新課程,以及更頻繁布置考試等要求,這些舉措的目的是幫助學生彌補在大流行病中拉下的課程進度。她的身體對持續(xù)的焦慮和疲憊做出了反抗,她的恐慌癥發(fā)作,最后在校長辦公室里哭了起來,當時他們正努力尋找前進的道路。
“很明顯,情況不會有任何好轉,學校的節(jié)奏也不會放緩,我沒有時間在精神和情感上照顧自己”,休斯反思道:“作為一名老師,你總是被告知,‘這是為了孩子’;‘這很難,但你是為了孩子們’。我最近才意識到,我待在教室里是在傷害他們。我不能給孩子們他們需要的,因為我甚至都沒能照顧好自己”。
教師的糟糕情況
幾個月來,包括全國教育協(xié)會在內的倡導團體一直在強調教師的情況有多么糟糕。今年1月,當全國教育協(xié)會對3000多名教師進行調查時,幾乎所有的人都說職業(yè)倦怠是一個嚴重的問題,超過一半的人表示計劃比預期提前離開教學崗位。而該協(xié)會2021年8月對教師進行調查時,只有37%的人表示打算離開。大多數人贊成簡單的解決方法,如雇用更多的教師,為學生增加更多的心理健康支持,當然還有提高工資,因為教師的工資普遍很低。
研究人員甚至創(chuàng)造了一個術語:“教師薪酬懲罰”,指的是教師的平均收入比會計師、記者、檢查員和計算機工程師要低20%左右,而上述這些職業(yè)都需要相似技能和教育背景。蘭德公司對近1000名前公立學校教師進行了調查,其中近三分之二的人表示,工資是他們離開學校的一大因素。
全國教育協(xié)會主席貝基·普林格(Becky Pringle)在調查結果發(fā)布時表示,“學校人員短缺并不新鮮,但我們現在看到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人員危機,涉及校內各個工作類別。如果我們真的想讓每個孩子得到他們所需要的成長支持,那么我們全國各地當選的領導人現在就需要解決這個危機?!?/p>
擔心職業(yè)倦怠導致教師的大規(guī)模流失并不夸張,但這一結論目前還缺少足夠的數據支持。根據經濟政策研究所統(tǒng)計的聯(lián)邦就業(yè)數據,在大流行期間,公共教師隊伍的人數似乎已經縮減了近7%。不幸的是,聯(lián)邦政府和各州都沒有可靠的教師離職記錄,這使得該數字難以確認。
全國許多地區(qū)的教師離職情況較往年相比變化不大,不過各地區(qū)的數據有所不同。在得克薩斯州奧斯汀市,年中的教師辭職人數上升了約11%。在伊利諾斯州,四分之三的督學表示教學短缺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在領英(LinkedIn)網站上,去年離職并轉崗的教師人數也增加了三分之二。
換句話說,最糟糕的情況可能還沒有到來。追蹤教師隊伍人口結構變化的研究人員發(fā)現,與20世紀80年代相比,這個行業(yè)的經驗越來越少,且更不穩(wěn)定。這一現象的出現甚至要早于比大流行。進行這項研究的賓夕法尼亞大學教授理查德·英格索爾(Richard Ingersoll)說:"我的預測是,我們將看到一個巨大的離職潮。人員流動和人員流失率將導致巨大的短缺?!?/p>
對學校來說,幸運的是,不是每個想辭職的人都會真的離開。但他們中的一些人會離開,而留下來的同事將遭受更大的士氣打擊。對于下一代教師而言,這意味著什么尚不清楚。但根據聯(lián)邦教育法第二章的數據,即使是在2019年,大流行前夕,從教師準備課程畢業(yè)的學生人數相比十年前大約減少了25%。就在幾年前,研究人員還對入學人數和社會對教師職業(yè)的興趣下降敲響了警鐘。自疫情開始以來,一些教育學院的入學率已經出現了兩位數的下降。這一切都表明,“未來的教師們”開始重新考慮他們的選擇,而且這已經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對于一個40%以上的新教師會在頭五年內離開的行業(yè)來說,這是一個令人不安的前景。
過度工作
如果教師的工作狀況如此糟糕,為什么他們中的許多人不選擇辭職,而僅僅是考慮離開呢?簡短的答案是,如果你是一個拖欠著賬單的教師;一個單親家長,或者你需要照顧一個有健康問題的親人,那么辭職(甚至是離開一份對你的精神健康造成傷害的工作)都可能是你負擔不起的特權。在這個近五分之一的教師需要干第二份工作的國家,選擇辭職需要一個完整的后備計劃,尤其是對于那些缺少社會保障的教師而言。
米歇爾·金德(Michelle Kinder)解釋道:其他的教師,尤其是那些從未做過其他工作的教師,不過是習慣了高強度的壓力和艱苦的工作條件。她是一名持執(zhí)照的專業(yè)顧問,與人合著了一本名為《全部》(WHOLE)的書,講述了學校如何幫助教師減輕慢性的長期壓力。她說:“你的基線發(fā)生了變化。你開始覺得自己每天經歷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對一些人來說,轉換到一個可以更好地照顧自己心理健康的環(huán)境的想法是更加可怕的,因為它是未知的?!?/p>
當地時間2022年3月7日,美國紐約市公校校園。
但那些沒有離開的人(即便他們想要離開),正身處在“產生精神和身體問題”的風險中。詹妮弗·莫斯(Jennifer Moss)在為她的書《職業(yè)倦怠的流行病》(The Burnout Epidemic)進行研究時發(fā)現了這一點。該書調查了包括教師在內的許多職業(yè),并將這種情況定義為一種職場抑郁。
根據瑞典精神病學家瑪麗·奧斯伯格(Marie ?sberg)和其他學者的研究,莫斯得出結論:職業(yè)倦怠往往從小事開始,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形成。隨著職業(yè)倦怠越來越嚴重,其影響也越來越大?!澳憧赡軙馐芨叨鹊慕箲]、抑郁和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她說,“你會看到自殺率的上升。這一切是災難性的,是嚴肅而重要的。這不僅僅是發(fā)發(fā)牢騷、說‘我想要更多地確保工作與生活之間能夠平衡’?!?/p>
在去年發(fā)表的一項研究中,研究人員對300多名現任教師進行了調查,確定了導致大流行時代教師職業(yè)倦怠的主要因素,包括對生病感到焦慮、與難以相處的家長進行溝通以及與要求過高的管理者打交道。職業(yè)倦怠在不同群體中普遍存在。這種倦怠在不同種族、不同地區(qū)、不同工作經驗、進行面對面教學或虛擬教學的受訪者中普遍存在,而且他們的感受驚人地一致。弗吉尼亞州克里斯托弗·紐波特大學的教育學助理教授蒂姆·普雷斯利(Tim Pressley)說:“不管你是一名新教師還是一名有30年工作經驗的老教師,你們的職業(yè)倦怠分數都非常相近。新冠病毒讓每個人身處在相同的困境下,人們表示‘這很累人。這讓我們精疲力竭?!?/p>
對教師來說,他們經歷的職業(yè)倦怠與其他職業(yè)有所不同。事實上,美國最著名的教師不滿問題專家之一、鮑登學院(Bowdoin College)教育部主席多麗絲·桑托羅(Doris Santoro)很少使用“職業(yè)倦怠”一詞,她更喜歡“士氣低落”(demoralized)這一詞匯。很多教師進入這個行業(yè)并非是為了報酬,他們需要其他獎勵來維持工作,但最近他們卻很少受到嘉獎。
桑托羅說:“許多教師從事這項工作,是為了尋求一種道德上的滿足?!彼诖罅餍星俺霭媪恕妒繗獾吐洹罚―emoralized)一書,書中描述了十多名教師發(fā)現自己陷入了一個無情的、抗拒變革的體系中。桑托羅指出:“如果我們不能為教師們找到一種通過教學來追求道德滿足感的方式,他們就會到其他地方去追求道德滿足感?!?/p>
生存模式
凱特琳·摩爾(Kaitlin Moore)是一個似乎注定要成為老師的孩子。她在納什維爾長大,經常和妹妹一起在學校玩耍,她喜歡在黑板前占好位置。在大學里,她想她可能想教幼兒園,但最后選擇了三、四年級,在這個年齡段,孩子們開始擁有了自己的個性。她回憶起在自己長大的地方附近的一個郊區(qū)教書的頭五年:“我們有那么多的笑聲,那么多的樂趣?!彼J為這很好地描述了她在新冠爆發(fā)前的教學生涯。
她最美好的教學記憶來自于這一時期,與一只蜘蛛有關。它在上課時從天花板上滑下來,但沒人能夠著它。不久之后,學生們開始叫它弗蘭克。她說:“這只蜘蛛成了我們課堂上的寵物。孩子們會說,‘看,摩爾女士,弗蘭克回來了’。我告訴他們,‘是的,它呆在高處,它知道我不會抓它?!?有一天,當摩爾當著全班面重新布置公告板時,弗蘭克掉了下來,幾乎落在了她身上。“我討厭蜘蛛,我想都沒想就踩了上去,但孩子們全都大喊著,‘不’”,她說,“我記得那太有趣了,我們形成了自己的內部笑話。在教學之間,我們有自己的小社區(qū)。這是我最懷念的部分?!?/p>
在疫情期間,這些珍貴的時刻幾乎消失不見了。在虛擬學習的間隙,學生和老師都很少通過zoom來進行交流,更別提說笑了。
當去年秋天恢復線下課程時,摩爾自愿為那些選擇不返回校園的學生提供虛擬教學。學校仍然讓她每天來上課。然而,學校的網絡經常中斷,情況變得非常糟糕,她不得不開始在家里錄制課程,并將其發(fā)布在網上作為備份。她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這讓她筋疲力盡。
與此同時,管理人員拒絕了她居家工作的請求,并告訴摩爾,教師必須輪流負責照看吃午飯的孩子們,并接送返回校園的學生。幾乎每天都有會議,不是關于學生的心理或身體健康,而是關于他們的考試成績。對于憂心忡忡的管理者來說,學生的考試分數永遠都不夠高,他們都很清楚——在田納西州,高風險考試(high-stake test,其結果會給學生帶來相應的獎賞或懲罰的考試, 通常指的是那些形形色色的標化考試)在評價學校表現,以及決定教師是否能獲得加薪的評估中至關重要。
“因為我很擅長我的工作,導致我被分配到的工作越來越多。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減壓,也沒有五分鐘的時間坐下來歇口氣”,摩爾說道。
她整理了自己的問題,并通過有邏輯的方式向她的管理人員提出了問題,希望尋找解決方案。新的課程不適合她的學生;在進行虛擬學習的情況下,最重要的教師評估系統(tǒng)還沒有更新;她正在與精神與身體的疲憊作斗爭。作為回應,一位管理者告訴她,如果她尋求幫助,要么是她不知道自己身為一名教師該做什么;要么就是她對自己的工作不夠投入。
摩爾說,“我稱之為情感勒索。他們告訴你,‘這是為了孩子’、‘你這樣做是為了孩子’。如果你不想做這些事情,那么一定是你不夠愛孩子?!?/p>
摩爾發(fā)現自己每天課間都會在廁所里哭泣。她增加了與治療師的額外會談,醫(yī)生給她開了抗焦慮的藥物。在家里,她無法在不發(fā)火的情況下與丈夫交談。大多數晚上,她會在天黑之前就坐在沙發(fā)上睡著。她承認,世界上沒有任何工作值得這樣“付出”。
她強迫自己完成了這一學年,但在去年5月學期結束后不久就裸辭了。直到最后,她仍然喜歡和孩子們呆在一起。但是,低工資,加上脾氣暴躁的行政人員、常常給她發(fā)電子郵件建議她改進教學的苛刻家長,讓她不可能繼續(xù)工作下去。
經過幾個月的求職,她在一家教育公司找到了一份全職客戶支持工作。這是一份好工作,有靈活的工作時間和為她設定合理期望的經理。她甚至不必再為自己的用品付錢了。然而,在離開教室近一年后,她仍然有揮之不去的焦慮,這種焦慮會莫名地涌現出來。
摩爾記得自己曾告訴她的治療師,“我以為改變工作會減輕這種情況。”但她的治療師回答說,直到最近,她一直在“生存模式”下工作。她不斷地工作,甚至沒法花時間,簡單地坐下來感受自己的情緒。

當地時間2022年1月5日,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所有公立學校的線下課程被取消,此前教師工會投票決定恢復線上學習,以防止奧密克戎毒株的進一步擴散。
教學結束后的生活
任何從事過辦公室工作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弊端,尤其是在過去的幾年里,遠程工作是孤獨且孤立的?!氨环糯蟮钠诟小背J谷似v不堪,每天都充滿了不必要的忙碌。但沒有人會認為教師工作也擁有辦公室工作的問題,因為教師的工作對孩子們的生活產生了影響,所以常常被當作一種職業(yè)來崇拜。
然而,前教師們卻把朝九晚五的生活看作“世外桃源”,那些工作充滿了靈活性和對工作者的尊重。在蘭德公司對前教師的調查中,約有60%的人找到了教育行業(yè)以外的工作,他們表示自己是被工作的靈活性和更好的報酬所吸引。畢竟,教師已經習慣了這樣一種環(huán)境:僅僅是接個電話或上個廁所就需要做大量的計劃。
“我喜歡能夠擁有自己的夜晚和周末,”緬因州的前教師萊斯利·艾倫說。自從她離開了教學崗位后,她的恐慌已經不再發(fā)作了,她的整體身心健康也得到了改善。如今,她在一家與教育無關的公司擔任教學設計師,她的熱情是如此具有感染力。艾倫說,“在學校我有著很多焦慮,所有的期望和不確定性讓我不適。現在我在家里舒適地工作,我絕對喜歡現在這樣的工作?!?/p>
在辭職前的那個夏天,艾倫微調了她的簡歷并開始申請工作。作為計劃的一部分,她聘請了達芙妮·戈麥斯(Daphne Gomez),這位前教師在2019年開展了一項名為教師職業(yè)教練(teacher Career Coach)的咨詢業(yè)務。該業(yè)務已經與7000多名教育工作者合作,僅在Instagram上就積累了近80000名粉絲。
為了取代昂貴的一對一輔導,戈麥斯提供在線課程,幫助教育工作者完善他們的簡歷,學習其他領域的技能。她的客戶經常會在戈麥斯那里找到有用的資源,客戶們說,戈麥斯是一個有同情心的人。作為一名前教師,由于焦慮和對自己身心健康的擔憂,戈麥斯選擇在2017年辭職。在辭職后,她在微軟找了一份顧問工作,為學校做演講,為員工提供培訓?;顒咏Y束后,老師和校長會在停車場和她打招呼。他們想知道她是怎么走出來的,適合前教育工作者的職業(yè)有哪些,以及她能否幫助他們探索自己的職業(yè)前路。
戈麥斯解釋說:“人們總是在私下里向我咨詢這些問題。這時我才意識到:為什么我們要鄙視那些正在開辟新職業(yè)道路的人呢?在其他行業(yè)內,開辟新職業(yè)道路甚至會受到鼓勵。”
她的一些客戶確實想留在教育領域,成為教師教練、課程設計師,或為教育技術公司工作(通常是從事銷售和客戶支持的工作)。其他人則希望有一個新的開始——她的客戶在博物館擔任策展人,在醫(yī)院擔任教育項目負責人,在軟件公司擔任工程師,以及在大公司擔任培訓師和項目經理。
過去的一年是戈麥斯和她的咨詢公司最忙碌的一年。盡管她不確定這是因為教師的離職潮,還是因為市場營銷和客戶的推薦。這一切都是她從客戶和絕望的教育者那里聽到的。她說:“我覺得現在有很多老師處于崩潰邊緣。他們中的許多人并不想離開學校,這是他們的最后選擇。”
但她補充說,離開這個崗位和工作本身一樣令人沮喪,因為教師往往被視為一個終身職業(yè)。對于教師來說,離開他們的學校社區(qū)、他們的同事和學生是一種沖擊。很多人難以擺脫這種內疚感。
然而,另一方面,許多人發(fā)現在教書以外還有另一種生活,它可以充實個人。田納西州前教師凱特琳·摩爾在換了新工作的5個月內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天。她想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教書給她留下了一種無情的職業(yè)道德。但她突然發(fā)現,自己可以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的經理說我應該請一整個星期的假,不用簽到,”她說,“這是前所未聞的,因為即使在學校,也總是有學校戲劇、識字之夜和算數之夜。作為一名教師,你理應辛苦。但在我的公司,他們說,‘這非常不健康。請不要這樣做?!?/p>
喘口氣吧
就這篇文章接受采訪的大多數教師都認為,關于疫情下的教學中最困難的部分不是2020年3月的騷亂,也不是在沒有培訓或準備時間的情況下被迫投入緊急的遠程學習。那時,教師們之間有一種友情——沒有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每個人都在努力。在家工作也不是沒有好處的,一位老師甚至發(fā)現,沒有消防演習、遲到的學生和校方例行通告的干擾,老師們更容易平靜下來。
對大多數人來說,最困難的時期是第二年,學生們開始慢慢回到教室,而學校則在要求教師“支持線下教學的學生”與“支持在家學習的學生”之間搖擺不定。學生們也經歷了自己的心理健康危機,帶著大量的社會情緒和行為問題回來,而行政人員則加倍努力提高考試分數和縮小學習差距。同理心消失了,幾乎沒有人關心教師的心理健康和感受。
我交談過的教師說,他們感到被無能的行政人員忽視、很多人遭受了不合理的微觀管理(micromanage,指管理者試圖插手所有的細節(jié))、不被家長尊重,并管理者試圖讓他們認為當前的工作量和工作期望是合理的。大多數人承認每周工作超過50小時,這最終耗盡了他們的心理健康。
一位教師被她所在的地區(qū)要求獨自學習一個新的數學軟件,并在下周將其介紹給學生。有幾位教師回憶說,他們被行政人員告知要進行自我照顧,結果卻被剝奪了個人休假的權利,這真是一種殘酷的諷刺。除了身心疲憊之外,科羅拉多斯普林斯市的一名前中學教師霍利·艾倫(Holly Allen)在今年1月份辭職,她痛苦地表示,她的校長要求她“即使校園里沒有學生的情況下,也不要在午休時離開,這樣一來學校的停車場看起來總是滿的”。艾倫說,你有沒有這樣的經歷,當你跑完一些樓梯后,你有幾分鐘感到無法呼吸?我每天有9個小時都有這種感受”。
因擔心病假用完而辭職的新媽媽貝瑟尼·柯林斯(Bethany Collins)在永遠離開教室之前,收到了一名七年級學生的手寫信件。她等了一段時間才敢打開,然后她哭著給丈夫打了電話。
“學生告訴我,她喜歡我的課,我激勵她成為一名教師,”柯林斯回憶說,“我想告訴她,‘請不要這樣做?!斘蚁肫饘W生,想起我對他們生活的期望時,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們能從工作中感到快樂和滿足。據我所知,在目前這種瘋狂的情況下,沒有一個老師是快樂或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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