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盛巽昌 檔案春秋

中國姓氏源遠流長，凝聚了幾千年中華文化精華，由它定格的各家姓氏，除有代號或符號標志，還蘊涵了人們對社會生活的理念和意向，這是一種博大精深的傳統(tǒng)文化。

毛澤東對于中國姓氏文化有著特別的興趣，在做干部、群眾工作，初次見面溝通情感時，往往以對方的姓和名字為題，進行解釋、運用和發(fā)揮。因此，我們常可以從他所作的釋姓析名、浮想聯(lián)翩的談古說今，從一個側(cè)面窺見其獨特文化性格和文化思維。

工作時的毛澤東

巧用《百家姓》溝通感情

《百家姓》是五代后期吳越國所編的一部蒙學讀物。后來吳越國主錢俶歸宋時，在原書中第一個姓“錢”之前，特地加上了國姓“趙”，組成了《百家姓》定本的第一句“趙錢孫李”。毛澤東從1902年起在韶山?jīng)_家鄉(xiāng)讀了幾處私塾，那時他就對《百家姓》十分熟悉。之后，毛澤東經(jīng)常和別人聊起《百家姓》，巧妙地溝通感情。

《百家姓》是中國傳統(tǒng)的童蒙讀物，圖為民國時期的《繪圖百家姓》

20世紀50年代初，在與服務(wù)員李維信談話時，毛澤東聊到了《百家姓》的第一句“趙錢孫李”，還引用歷史人物來說明：“姓李的不少啊，趙錢孫李、趙匡胤、孫權(quán)、李世民，錢是誰呀？錢婆留（錢镠），還夠不上人物?！泵珴蓶|還曾為空軍政治部文工團女演員趙淑琴講解，為什么《百家姓》要把趙姓擺在第一位。

1959年3月，在得悉中共江西省委書記楊尚奎夫人水靜的姓時，要身邊的工作人員猜一猜：她姓五行之一金、木、水、火、土里的哪一個，工作人員猜不出來。毛澤東直言道：“她姓水，沒想到吧？”“還有姓水的呀？”“是呀，我也是頭一回聽說。”毛澤東最后回答：“不過，《百家姓》里是有的，‘柏水竇章’嘛！”

毛澤東與身邊工作人員交流

1949年3月，在西柏坡與第42軍軍長萬毅談話，又問及“你說《百家姓》里，除了姓伍的、姓陸的、姓千的、姓萬的之外，還有什么姓與數(shù)字有聯(lián)系呀？”又問，“你姓萬，是不是在這方面有所研究？除了那幾個姓之外，還有什么姓？”毛澤東的提問，使萬毅首次注意到自己的姓。他回答說：“數(shù)字姓氏，主席說的，我還是頭一次聽說，過去從沒有作這方面的考證?！?/p>

1958年9月，在與張治中秘書余湛邦談話時，當余介紹自己姓“是人未‘余’”后，毛澤東說：“‘yu’姓很多，有干鉤‘于’，有人未‘余’，有人則‘俞’，還有虞姬的‘虞’，”接著指著長江說，“還有水里的‘魚’，其‘魚’甚多呢！”

考本溯源由姓知人

毛澤東對于中國的姓氏文化很有興趣，作過一番了解，對不同姓氏的由來，作過社會調(diào)查和考察。

早在延安時期，毛澤東就曾研究過一些姓氏的來源，還與秘書師哲解釋了若干姓氏的由來。以前農(nóng)耕社會比較封閉、穩(wěn)固，形成了很多家族和世代居住地的地緣血緣，毛澤東常從此推測、考信姓氏。他曾經(jīng)就新認識的婦聯(lián)主任章蘊的姓氏，準確地判定她是湖南長沙籍貫的。蓋章姓為長沙望族也。

在延安時，毛澤東曾認定話劇演員仉平的姓“仉”（zhǎng)，不應讀“張”（zhāng），指出：“他是山東人吧？至少他祖籍是山東曲阜人。你沒聽說孟母仉氏嗎？在中國，姓這個姓的人極少，現(xiàn)在姓仉的，差不多都住在山東省曲阜縣，他們不是孔家的佃戶，就是孟家的佃戶……”

1954年在接見河南大學校長嵇文甫時，還由“嵇”這個姓猜測，說可能是嵇康的后代，并且列舉了一些理由，半玩笑半認真地作了考證。

毛澤東與延安人民親切交談

某年，毛澤東在與空軍文工團演員岑榮端跳舞時，當問及她的姓，岑榮端回答姓岑，籍貫廣西時，他就說：“岑姓，《百家姓》里沒有這個姓，是壯族吧？是不是岑春煊支系？岑春煊當年可是營救過陳獨秀同志?！睅滋旌?，毛澤東遇見岑榮端時，對她作了更正，說《百家姓》中有岑姓，還肯定說她是壯族人。岑榮端說是漢族人。毛澤東肯定說她是壯族人，并要她問父母。岑榮端詢問父母，果然他們家祖上是壯族人。后來，岑榮端又遇見了毛澤東，她問毛澤東是怎么知道的，毛澤東笑而不答。

對于若干稀少的姓氏，毛澤東更有興趣，因為熟悉《百家姓》，更會令他浮想聯(lián)翩，考溯本源。1949年9月，他曾對參加全國政協(xié)的泰國華僑蟻美厚的“蟻”姓，感到頗為驚異：“我姓毛的已很少了，你姓蟻的更少了?！?967年9月，毛澤東在杭州見到浙江省軍區(qū)政委南萍，開始見面就打量他：“南萍，你就是南萍么。你的祖宗是不是南霽云啊？”又說：“唐朝有個南霽云搬兵。有個叫張巡的被安祿山殺了。南霽云去搬兵報仇，搬不到兵就不食。他說，我城里老百姓沒吃的，不發(fā)兵我也不食。你南萍是不是南霽云的后代呀？”南姓是稀有姓，古今名人不多，自然就引起他的興趣。

毛澤東一生酷愛閱讀，圖為毛澤東正在閱讀書籍

1950年代初，毛澤東還對兩個不見于《百家姓》的姓氏頗感興趣：

一個是翦姓。1950年夏，他在與新疆省人民政府副主席賽福鼎談維吾爾族姓氏時，就介紹說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翦伯贊，“家在湖南桃源縣，但祖籍是新疆。”又說：“他的名字不像一般維吾爾族那樣本名加父名，他是有姓的，‘翦’就是姓，這是明太祖朱元璋賜的。明朝初年，湖南常德和湘西一帶土司發(fā)生叛亂，新疆維吾爾有一位勇武善戰(zhàn)的將軍，叫哈八十，朱元璋就命他率領(lǐng)一支由維吾爾族和回族組成的軍隊前去平叛。這支軍隊不僅平息了常德、湘西的叛亂，而且平息了貴州、云南等地的叛亂，為明朝南方的安定立了大功。事后，朱元璋論功行賞封哈八十為‘鎮(zhèn)南定國將軍’，賜姓‘翦’，意為‘翦除禍患有功’，又在常德賜封土地，哈八十的后代就在這塊御封的土地上生息繁衍下來了，翦伯贊就是那位哈將軍的后裔?！?/p>

毛澤東與翦伯贊握手

一個是粟姓。1951年國慶期間，毛澤東在北京天安門上問及時為總參謀長粟裕的姓氏：“你是少數(shù)民族吧！是不是苗族？”粟?；卮穑骸拔覀兗易迳贁?shù)民族很多，但我們家是漢族。”當時的毛澤東可能是出自“粟”姓不見于《百家姓》和其他漢族傳統(tǒng)姓氏而發(fā)問的，但粟裕將軍也有理由，在他家鄉(xiāng)湖南會同縣，是侗族、苗族聚集區(qū)，而在舊社會，他們往往自稱漢族。三十年后，經(jīng)過調(diào)查，始證實會同縣的粟姓乃是由周邊通道縣遷來的侗族，于是粟姓后裔全部定為侗族。這時毛澤東和粟裕將軍都已經(jīng)與世長辭，但毛澤東提出的質(zhì)疑最終得到準確答案。

釋姓析名應用自如

中國人取名字，也有將姓與相關(guān)文字作名字呼應，蔚成一門相當有意義和有趣的學問。毛澤東也喜歡以姓和名字連用作解讀。在與干部、群眾見面和談話時，毛澤東往往開場就問詢他們的姓名籍貫，隨后解讀姓名含義及相關(guān)聯(lián)的種種文化底蘊，發(fā)揮他的知識結(jié)構(gòu)和創(chuàng)造思維，其中之一是姓名連用解讀，應用自如，恰到好處。

1945年，毛澤東在重慶和平談判時，接觸到文化界很多新老朋友。在介紹作家周而復時，他說：“作家，我們在延安見過，周而復始?！薄爸芏鴱褪肌?，見《漢書·禮樂志》：“精建明，星晨度理，陰陽五行，周而復始。”在初見話劇演員白楊時，便隨口吟道：“白楊蕭蕭易水寒?！边@是熟悉樂府詩的毛澤東巧妙地將“白楊何蕭蕭”（《古詩十九首》）和《史記·游俠列傳》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合用后的再創(chuàng)造。

毛澤東接見文藝界人士

1949年在西柏坡，見到馬列學院教員何其芳，伸出右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問號，同時饒有興趣地說：“何其芳，你的名字是一個問號?！?971年9月，在豐臺接見北京市委書記吳德、北京衛(wèi)戍司令員吳忠時，談話中說：“吳德有德”“吳忠有忠”。1956年，萬里首任國家城市建設(shè)部部長時，便搞了首都“十大建筑”，被譽為“日行萬里”。毛澤東當時說：“北京有個萬里，日行萬里。”此話另個版本是萬里回憶：“毛主席說北京有個萬里，真是一日行一萬里??！”1960年代初，在接見一位中國教育工會負責人時，對方叫方明。毛澤東說：這個名字很好記，四方光明。

毛澤東還喜歡為別人改名。有位長征中參加紅軍的藏族戰(zhàn)士叫桑吉悅希。1937年初，他在延安中共黨校民族班學習，某日毛澤東來講課，問及他名字的含義。在得知“桑吉”是佛祖的意思，“悅希”是寶貝的意思后，毛澤東說：“漢族有句古話，叫物華天寶，也就是和你那個‘桑吉悅?！畈欢?。我給你取個名字，就叫天寶吧！”毛澤東也為解方將軍定名，這個名也是從“解”姓而來的。解方，原名解如川、解沛然，原先隱藏黨員身份在東北軍工作，1941年赴延安，公開了身份。毛澤東說：“你回家了，解放了，就叫解‘方’好了。”后來，解方曾出任中國人民志愿軍首任參謀長。

毛澤東熟讀國學典籍，圖為毛澤東閱讀二十四史時作的批注

因為有深厚的國學根基，毛澤東有時還以古詩詞巧語姓名，最典例的就是與北京大學教師蘆荻的談話。

1975年5月，蘆荻來到毛澤東處伴讀。毛澤東得知她的姓名后，就問：“你大概喜歡秋天吧？”又說：“你為什么叫蘆荻？會背劉禹錫的《西塞山懷古》這首詩嗎？”毛澤東接著就吟誦了這首七律：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毛澤東是用了這首詩最后一句，說到了她的名字。

毛澤東生前居住過的菊香書屋

善用姓氏作評說

毛澤東也會將姓氏與歷史人物掛鉤作介紹或評說。

1943年前后，他在與《解放日報》記者穆青見面，問及姓氏時，說：“是不是左昭右穆的‘穆’，青春的‘青’？”又說：“我們黨內(nèi)有個與你同名同姓的同志，他從廣東去法國勤工儉學，回國后不久就被國民黨殺害了。他是一個很好的同志?！?942年12月，毛澤東又為到延安的地下工作者郝克勇改換姓名，當郝說了舅家姓氏，就問：“是范仲淹的‘范’，還是樊梨花的‘樊’？”當知悉是范仲淹的“范”時，就說：“那就把你的名字改成范明吧！做秘密工作的同志回到延安，都必須改名換姓。”

毛澤東對于西漢名將霍去病相當有興趣。1952年，在與秘書高智初次談話，得知他的妻子姓“霍”時，開始沒聽清，后來說：“我聽懂了，霍去病的‘霍’，我知道?！?958年9月，毛澤東在杭州為張治中介紹，當介紹到省委書記霍士廉時，他說：“是霍去病的‘霍’。”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霍士廉說，“你大概是霍去病的后裔吧？霍去病在漢代戰(zhàn)功很大，可惜二十七歲就死了。”

毛澤東手書岳飛《滿江紅》（中央檔案館藏）

1952年他參觀河南湯陰岳飛故里，聽取湯陰縣長匯報：“據(jù)我們所查，岳家后代沒有一個當過漢奸的?！泵珴蓶|聽后高興地說：“很好，很好，岳飛是個大好人，岳家又沒有一個當漢奸的，都保持了岳飛的愛國主義氣節(jié)。”

有時，毛澤東對姓氏說得相當幽默。

1945年在重慶談判期間，曾為香港《時事晚報》主筆，以撰寫政論著名的喬冠華與毛澤東政治秘書胡喬木是鹽城同鄉(xiāng)、同學，山城相逢，自然高興。因他兩人，一個筆名“喬木”，人稱“南喬木”，一個真名“喬木”，人稱“北喬木”，以免混淆。毛澤東曾說：“大喬小喬，南喬北喬，真喬假喬……你們誰占哪一邊呀？”還作打油詩云：“古有大小二喬，今有南北二喬?！彼涯媳眴陶偌谝黄穑儐柲蠁?，原來用什么名字？南喬答，原名冠華。他說，這名字很好，以后你叫喬冠華，仍然姓喬，北喬本來姓胡，可以改回胡姓，而保留喬木二字，叫做胡喬木好了。

1949年4月，毛澤東與胡喬木在香山交流

1973年12月，毛澤東接見新任空軍司令員馬寧，在問及姓名后，就笑著說：“哎，你姓馬，我出個謎給你猜，答個字吧！這個字謎是：一個大來一個小，一個跑來一個跳，一個吃血吃肉，一個吃草。你猜這個謎應是什么字？”這個字謎的謎底是“騷”?！膀}”字一邊是“馬”，一邊是個“蚤”，馬體型大，善奔跑，吃草；跳蚤體型小，善跳躍，吃血。這個字謎既包含了馬寧的姓氏，又十分有趣。

毛澤東釋姓析名，浮想聯(lián)翩地談古說今，根據(jù)不同對象作恰如其分的發(fā)揮，充分展現(xiàn)了一代偉人的風度和氣魄。

媒體編輯：李紅

新媒體編輯：陸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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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釋姓析名皆學問，浮想聯(lián)翩說古今：毛澤東趣談《百家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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