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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法源寺》:一部“好久不見”的“中國話劇”

延續(xù)了去年在北京連演兩輪一票難求的盛況,《北京法源寺》在今年的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上依然成為最轟動的演出之一。四場在上海大劇院的演出早早售罄,首演連走廊過道都坐滿了觀眾。每場的謝幕都持續(xù)很久,觀眾們鼓掌尖叫,群情振奮。
李敖的原著,田沁鑫的導演,奚美娟、周杰、賈一平等眾多明星和老戲骨的主演陣容,國內最一流的主創(chuàng),國家話劇院的班底……這樣的豪華團隊,在當下話劇界,也可算得上“頂配”。引起關注并不奇怪,但關注超越了戲劇層面,在大眾和文化界同時產(chǎn)生了劇烈的反響,卻是讓人始料未及的。
散場時,聽到前后左右的觀眾都發(fā)出同樣的感慨:這樣的戲,好久沒見了。


《北京法源寺》,肯定不是常見的那種戲。
這不是一部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歷史劇。它從李敖的小說出發(fā),但擺脫了小說的結構格局,在歷史劇的框架下,穿插以傳奇劇和政論劇的形式演繹,其中既有沉疴百年的晚清歷史,又重現(xiàn)了戊戌變法的風云變幻。
劇中的角色往往對著觀眾當眾講述,時而自述,時而旁敘,慈禧、光緒、康有為、李鴻章,形形色色的人物不時還會搶起話筒,發(fā)表各自的意見主張,還有后世的大小和尚也不時跳出來插科打諢、點評歷史。
《北京法源寺》中,沒有常規(guī)講述的故事,代之以各種長篇大論的臺詞。人物跳進跳出,時空古今穿梭,極其復雜的線索交織在一起,以至于很難用語言來描述這個龐雜錯綜的演劇方式。一句話:燒腦費勁,看著不輕松。


臺上的演員們同樣不輕松。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就是——演這戲太難了,完全挑戰(zhàn)過去的經(jīng)驗。
演光緒的周杰說,這戲時而表現(xiàn)主義,時而寫實主義。
演譚嗣同的賈一平說,“一上臺沒有任何情節(jié)支撐,我就得直接是這個角色了。大部分時候也不存在對手戲,都是自個和自個較勁?!?/p>
演李鴻章的黃小立是年過80的老戲骨,采訪時哈哈大笑說,“這個戲的大段臺詞簡直比莎士比亞的還要長,演這戲完全是我從頭學習的過程?!?/p>
至于飾演慈禧的奚美娟,有一段長達四分鐘的臺詞,全都是單句式的問話,沒有動作、沒有來由,要吸引觀眾難度極高。作為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表演藝術家,她都覺得這挑戰(zhàn)有趣。
導演田沁鑫大概是最不輕松的。她多次表示,當初自己和李敖先生見面長聊后決定改編《法源寺》這事兒,做得有點“輕浮”。
劇本創(chuàng)作期間,田沁鑫帶著一個資料小組、幾個年輕編劇,翻閱了40多套歷史資料,并由此陷入了對這段歷史“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困境。劇本前后推翻重寫了十二稿,田沁鑫說,“我做戲從來沒做過這么艱難的?!?/p>

最后,“廟堂高聳,人間戲場”,舞臺上的這出《北京法源寺》,以一種完全不同以往的戲劇語言,透過宮廷、民間、寺廟三重空間,重窺歷史迷霧。而戲曲表演和美學傳統(tǒng)的大量運用,以及西方當代劇場表現(xiàn)方式的交織,也使得田沁鑫在這部劇中,完成了一種新的劇場美學的創(chuàng)造。
然而,觀眾們感慨的“好久沒見”,說的并不只是這部作品極不尋常的舞臺面貌和戲劇創(chuàng)新。
一度覺得,話劇舞臺上可能再也看不到什么好看的歷史題材話劇了。和一些經(jīng)??磻虻呐笥呀涣?,悲觀是大家普遍性的共識。
劇本和導演難覓就不說了。這年頭,能夠說得好瑯瑯臺詞、站在話劇舞臺上有個演歷史劇樣子的演員,尤其是年輕演員,感覺已經(jīng)快“絕跡”了。
當然也沒多少人喜歡做歷史劇。有制作人曾經(jīng)說起,歷史題材成本大、難度高,不好演,更不好賣。因為關心歷史的,看起來還是小眾。
沒有好看的歷史劇也就罷了。有時甚至覺得,在話劇舞臺上,也看不到多少“中國的話劇”了。我們奮力地改編西方的名作,過去的、當下的,莎士比亞的、阿加莎的,托尼獎的、奧利弗獎的。我們還奮力地“借鑒”各種“先鋒”、“當代”的形式,德國的、英國的、法國的。
然而,就是沒有多少“中國”的。
那些講著中國的故事、用著中國人的情感方式、傳遞著中國式的美學沉淀、關心著中國的文化和命運,更重要的是,還能叩擊當下中國人精神脈搏的話劇作品,看起來,真的太少了。

在《北京法源寺》謝幕時潮水一樣的尖叫和掌聲里,此前這些不時會涌現(xiàn)的悲觀絕望情緒,在那短暫的瞬間會有所平復。
當譚嗣同念出那句“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當康有為說出那句“我懷念那一份溫暖的古老”,當滿臺的演員站在激動不已的觀眾面前謝幕鞠躬,有一種集體性的感動,在整個劇場中彌漫開來。
這是一個久違的“中國的話劇”。一個關照著中國的歷史和當下,也關心照顧著觀眾的作品。一個留存著中國藝術精神,也迸發(fā)出當代劇場審美的作品。這是一個關于歷史和過去的作品,但它的語言方式是現(xiàn)代的,它的精神世界,和今天的中國直接勾連。
大概確實是比較“好久不見”,所以,《北京法源寺》也就引起了感動,以及轟動。

很多人的感動來自于作品中那種對中國命運的直面,對家國情懷的直抒。一種憂患卻又理想主義的光芒,宏大且綿遠的氣韻。
田沁鑫說,這個戲是“用現(xiàn)代的語言,講困局中的一場國家突圍”,“晚清這段歷史,波詭云譎,影響了整個中國。在步入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回望這段歷史,可以看如何變革,看大事件中的志士仁人,看社會精英,看一個國家級的困局中更多的側面。重溫歷史,可以惠及當下?!?/p>
主演周杰說:“這個戲有情懷,但現(xiàn)在這個社會沒情懷。什么是情懷呢?愛國就是一種情懷,還有責任感,對自己的責任感、對社會的責任感、對國家的責任感?!?/p>
在一眾形形色色的人物中,譚嗣同成為全劇最為光彩奪目的人物。他身上那種純粹的理想主義和精神力量,收獲了許多觀眾的眼淚和心跳?!翱疵髟绿焐酵猓n茫云海間。風景不殊,山河尤是,人民小康?!泵棵垦葜v至此處,全場寂然。

也有很多人的感動來自于劇中洋洋灑灑、文采飛揚的中國文字。這部劇讓很多觀眾感慨,這才是真正的“話劇”。
劇中演員的表演和臺詞功力,是成就這部作品的重要原因。如此海量多變的臺詞,在他們口中交響出巨大的音韻之美和鼓點節(jié)奏,呈現(xiàn)出一種多聲部的豐富表達。其間所蘊含的中國語言的美感和力量,成為這部劇作美學的重要組成。
當然,《北京法源寺》并非人人都能接受的那種戲。無論是劇本結構還是演劇形式,這部劇都表現(xiàn)出一種“極端的復雜性”。這和晚清那段歷史的迷障叢生有關,也和導演對民族性的理解有關。
田沁鑫對此解釋道:“我覺得中國人是復雜的,我們總以單純的一面示人,但其實我們這個民族的根性就比較復雜,我們既快樂,也憂傷,既掙扎,又糾結。我們就是一個很復雜的民族。觀眾通過觀看我講述的中國故事,如果能對歷史和人性的復雜性產(chǎn)生點認識,那么《北京法源寺》的探索就不算失敗?!?/p>

《北京法源寺》確實是部從各個層面來說都挺復雜的作品,因而也絕不會有統(tǒng)一的觀眾喜好。有喜歡的觀眾激動到從頭至尾淚流滿面,也有觀眾因大段大段的艱深臺詞而昏然睡去。
但演出散場,據(jù)說總有很多譚嗣同的迷妹們守候在劇場的后臺門口,等待演員賈一平出來。
因為賈一平的爆發(fā)演技也好,因為譚嗣同的“純陽”魅力也罷,總之,這樣的場景,貌似也已經(jīng),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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