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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成都中醫(yī)藥大學教授王家葵:小說里的春藥蒙汗藥真有效嗎
【編者按】
此次訪談,源于暑期的一個偶然。王家葵先生蒞滬,大家談天說地。他聊到,《水滸》所載“蒙汗藥”的“蒙汗”作用,在醫(yī)學上確有根據(jù)。由這個話頭深談下去,就有了如許篇幅的訪談。王先生是成都中醫(yī)藥大學教授,并擔任中國藥學會藥史本草專業(yè)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藥與臨床》雜志副主編等職務,對本草學、藥理學深有研究??崾任氖返乃赜小安W好古”之名,在道教研究方面更是成果豐碩:著有《陶弘景叢考》,輯錄、校注的數(shù)種道教文獻,都收入“道教典籍選刊”。這一切,都在這篇訪談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澎湃新聞:我想先從古代小說里面記載的“不死之藥”談起。有很多據(jù)說能讓人長生不死的仙藥,東方朔曾向漢武帝進獻甘露,秦漢以來流行靈芝,《白蛇傳》里面白蛇盜來的靈芝就有起死回生之功,等到煉丹術興起之后,帝王又熱衷于讓方士煉取丹藥。我們應該怎樣理解這種現(xiàn)象?
王家葵:其實,古人這類求仙問藥的行為,不妨用一句詩來概括:“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边@句詩出自古詩十九首中那首《驅車上東門》——
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賢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這首詩感嘆一個淺白的道理:人總是要死的。人有生長壯老已,這是自然規(guī)律。道家崇尚自然,講“道法自然”,如莊子、老子,其實不屑于關心這樣的“生死大事”;可是與神仙家合流而形成的道教,卻在神仙家的影響下,以極大的熱情投入“關愛生命”的宏偉事業(yè)中。長生久視是神仙家的信仰,經(jīng)過道教的鼓吹,直到今天也是中國人的根本信仰。
長生不老,首先得從理論上證明肉身具有不老不死的可能性。王充在《論衡·道虛》中把各種宣稱有效的長生方術嘲弄了一番,其中一句話很厲害:“萬物變化,無復還者?!庇冒自拋碚f,就是生命如逝水,單向不可逆。葛洪的《抱樸子內(nèi)篇》用極大的篇幅辯論此事,總結起來三句話:神仙實有;神仙無種;神仙可學。長生不死,是神仙的初階。

把《論衡》與《抱樸子內(nèi)篇》對看,葛洪與王充“隔空喊話”,有意思極了。葛洪怎么說,當然也是舉例,遠遠近近的例子說完,一句話,王充之流“夫所見少則所怪多,世之常也”。舉來舉去,舉到一個關鍵的例子,《金丹》篇說:“丹砂燒之成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丹砂與水銀之間的互變,對,在神仙家眼中是“回還”,所以稱為“還丹”。神仙家的一句重要口號,通過《抱樸子內(nèi)篇·黃白》記錄下來:“我命在我不在天,還丹成金億萬年?!边@個口號是反天命的,主張以人力干預自然、改造自然。這里當然也看得出,神仙家還是存有一分清醒和理智,沒有好意思去狡辯,說長生不老就是“自然而然”。
澎湃新聞:前面您談到的都是長生術的理論,神仙家為達到長生不死目標采取的“技術手段”有哪些呢?
王家葵:方法多多,概括起來,不外三端:服食、房中、導引。
先對后兩家簡單一說。房中是通過性活動成仙,講究的是“動而不泄”,后來發(fā)展到“還精補腦”。這與后面要說到的春藥、催情劑等有一定的聯(lián)系,也與“以人補人”有一定的理論淵源。導引則是肢體運動,類似于“廣播體操”;如果增加“行氣”,以意念指導真氣在體內(nèi)循行,就是“內(nèi)丹”的濫觴了。
回到服食,服食起源于“不死之藥”的傳說,《山海經(jīng)·海內(nèi)西經(jīng)》說:“開明東有巫彭、巫抵、巫陽、巫履、巫凡、巫相……皆操不死之藥以距之?!弊钤绲摹安凰浪帯闭莆赵诰幼∮谔摕o縹緲間的神仙之手,《史記·封禪書》謂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諸仙人及不死之藥皆在焉”。但隨著徐巿、盧生、候公等覓藥失敗,求藥由仙界轉向了凡間。
服食也有派別,都說自己的最有效,內(nèi)部競爭很是激烈。大致分兩大類吧,天然物與人工制成品。服食天然物的歷史應該更加久遠,當然是一些難得之品,細分又有兩支派。一支以金玉丹砂諸礦物為至寶,姑稱為“金石派”,另一支則看重芝草、巨勝諸植物,可稱為“草木派”。安期生食棗大如瓜,就是后一流派。暫不論這兩支派孰先孰后,就影響而論,金石派遠勝草木派。
《黃帝九鼎神丹經(jīng)訣》說:“且草木藥埋之即朽,煮之即爛,燒之即焦,不能自生,焉能生人?!弊钤绲慕鹗梢苑滁S金、云母、丹砂等天然礦物為主,其理論基礎如《抱樸子內(nèi)篇·仙藥》引《玉經(jīng)》云:“服金者壽如金,服玉者壽如玉。”《周易參同契》也說:“金性不敗朽,故為萬物寶,術士服食之,壽命得長久?!薄獙?,就是交感巫術的思維模式——《列仙傳》中服礦物而致神仙的人,有赤松子服水玉,方回煉食云母,任光善餌丹砂等等。但可以想見,金石之物多具毒性,過量或可致死,這與長生久視的目標顯然背道而馳,所以,金石派方士很快由采服天然礦物,改為煉制后餌服,這正是后世丹鼎道派的權輿。
與導引行氣不能成仙一樣,服食最終也無緣仙界,迷信如漢武帝,晚年也承認“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jié)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其實是神仙方士的“服食指南”。
人工制成品較為后起,其主流便是我們通常說的“煉丹術”。煉丹術也有演進過程,早期似乎還是煉金,只是按照李少君的說法:“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另一種則拋棄黃金、白銀(即黃白)的追求,在丹砂、水銀、鉛丹中尋求變化。
服丹從漢代以來,不絕如縷。有科技上的積極意義,但執(zhí)迷不悟者大有人在。

澎湃新聞:您說起服丹,讓我想到魏晉名士愛服用的寒食散或者說五石散。它具體指的是什么?
王家葵:晚近最早對五石散發(fā)生興趣的是文學家和文獻學家:魯迅和余嘉錫。前者利用他在日本受到的醫(yī)學訓練,作了歷史文化上的闡釋;后者利用文獻學功夫進行了文獻考辨?;瘜W家對這個問題也給予了足夠的重視,比如王奎克先生就寫過《五石散新考》(收入趙匡華主編《中國古代化學史研究》)。但醫(yī)學家,尤其是藥理學家對這件事關心不夠,還有很多未解之謎。
五石散的來歷,余嘉錫考證得很清楚,主要是由張仲景之“侯氏黑散”和“紫石寒食散”合二為一,成為《千金翼方》的“五石更生散”,也就是通常說的“寒食散”。
“五石更生散”里面有五種金石藥,即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鐘乳、石硫黃,再加上一些植物動物藥,可這個處方里并沒有什么毒性劇烈的藥物。
王奎克先生結合文獻、化學、毒理,破解了這個謎團。他發(fā)現(xiàn),孫思邈所記錄的五石散,其實是篡改過的。由“侯氏黑散”和“紫石寒食散”合并加減而來的“五石更生散”使用的五種金石藥其實是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鐘乳與礜石,孫思邈著錄的時候,以“石硫黃”取代了“礜石”。這不僅是文獻學功夫,結合砷中毒的毒理學表現(xiàn),也是能夠成立的??梢赃@樣說,魯迅、余嘉錫兩位沒有解決的問題,被王先生徹底地解決了,這是值得大力表揚的。
《千金翼方》記錄處方有誤的五石更生散,更可能是孫思邈有意為之。《千金要方·解五石毒第三》說:“余自有識性以來,親見朝野仕人遭者不一,所以寧食野葛,不服五石,明其有大大猛毒,不可不慎也。有識者遇此方即須焚之,勿久留也。今但錄主對以防先服者,其方已從煙滅,不復須存,為含生害也?!庇纱丝梢妼O思邈對五石散之深惡痛絕,又怎會在書中顯明地記錄原方呢?
類似的出于“善良愿望”篡改文獻,我還見過一例?!娥B(yǎng)性延命錄·教誡篇第一》引《神農(nóng)經(jīng)》說:“食石者肥澤不老”,陶弘景注釋:“謂煉五石也。”以上文字出自正統(tǒng)《道藏》本之《雲(yún)笈七籖》,可在《四庫全書》本的《雲(yún)笈七籖》中,這句陶弘景注釋被篡改為“謂煉五英也”。五英指的是五色石英,一下子就繞開了與五石散的瓜葛。由此看來,為了保護讀書人不受五石散的誘惑,四庫館臣真可謂煞費苦心。

澎湃新聞:王奎克先生注意到的砷中毒的毒理學表現(xiàn)具體有哪些?您前面說到的關于五石散的未解之謎又指的是什么呢?
王家葵:礜石是砷黃鐵礦,無機砷進入人體之后引發(fā)的慢性砷中毒,和《諸病源候論·解散病諸候》卷六記載的服散出現(xiàn)的癥狀是吻合的——
欲候知其得力,人進食多,是一候;氣下,顏色和悅,是二候;頭面身癢瘙,是三候;策策惡風,是四候;厭厭欲寐,是五候也。
這樣一來,服散之后要行散、飲冷、不能穿衣服、用涼水澆頭,也就很好解釋了。砷中毒可以出現(xiàn)明顯的皮損,皮膚表面出現(xiàn)潰瘍,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末梢神經(jīng)的損害也會讓人體感覺異常,常見的如肢體遠端對稱性手套、襪套式麻木感等。皮膚感染,出現(xiàn)潰瘍,或者皮膚感覺異常,敏感、疼痛,都可以出現(xiàn)“不勝衣”的樣子,無法穿衣服,即便是輕薄的綢緞衣服,沾身也覺得不自在。服散的人,相當部分死于癰疽。癰疽嘛,多數(shù)時候就是皮膚的細菌感染,這是古人特別特別害怕的疾病——秦檜就死于瘩背瘡發(fā)作。引起感染的主要病原體是金黃色葡萄球菌,這種細菌毒力很強,進入血液之后會引發(fā)敗血癥,在青霉素發(fā)明之前,這可是要命的病,所以古人“談癰色變”。服散的人因為有皮損,再加上感覺異常,恣意撓抓,一旦發(fā)生感染,就很容易死掉。
關于五石散,還有一些枝節(jié)問題沒有解決。從五石散的制作來看,以前我們一直認為——至少我自己是這樣——五石散是煉丹術的一個支派。現(xiàn)在看來不對,仔細分析五石散的組成與制作,完全沒有經(jīng)過丹鼎,也沒有“水法煉制”,就是礦物加上一些植物做成粉劑,或者粗顆粒,然后和酒吞服。為什么我覺得它和煉丹術完全無關呢?因為在魏晉時代,煉丹術發(fā)展的水平已經(jīng)很高,在煉丹術士眼中,名士服用的五石散只不過是小兒科,他們服用的是自己煉出的更高級的丹藥。明白了這一點,就會理解,為什么葛洪完全沒有談到五石散,陶弘景即便談到,也非常之不屑。
還有一個關鍵問題。魏晉時代,如此大規(guī)模地服食五石散,不能不讓人懷疑,是否存在成癮性的傾向。因為后來者看到前人服散之后的慘狀,還是不畏死,依然要去嘗試,僅僅用何晏說的那句“非唯治病,亦覺神明開朗”,不太好解釋。
醫(yī)學界關于藥物是否有依賴性是靠戒斷癥狀來判定的:對精神性藥物產(chǎn)生依賴后,一旦停止供給,病人會出現(xiàn)肉體和精神上的癥狀。檢點文獻,我只在《醫(yī)心方》卷十九“服丹發(fā)熱救解法第十三”中發(fā)現(xiàn)一段近似的表現(xiàn):“凡服藥發(fā)動之時,即覺通身微腫,或眼中淚下,或鼻內(nèi)水流,或多呻吹,或咥噴,此等并是藥覺觸之候,宜勿恠也?!痹凇娥B(yǎng)性延命錄校注》附錄《太清經(jīng)輯注》中,我加按語說:“此段描述服丹后流涕、流淚、哈欠等,極似藥物依賴性(drug dependence),本篇稱為藥覺觸之候?!钡疫€是不能完全自信。沒有文獻提到砷制劑存在依賴性(按,重新審讀這篇訪談的時候,又咨詢了從事毒理學研究的同事,他提到“印象中”有使用砷劑發(fā)生依賴性的報告。但倉促之間未能檢索出相關文獻,且存疑);而從本草方書及其他文獻來看,漢魏六朝時期似乎也沒有有較強成癮性的物質(zhì)(比如鴉片之類)為醫(yī)人所了解。稍為例外的是麻蕡——大麻(Cannabis sativa L.)的雌花,含大麻酚(cannabinols),有強烈的致幻作用,《本草經(jīng)》記載“麻蕡,多食令人見鬼狂走”,就是這一作用。但大麻成癮性不高,也沒有證據(jù)在五石散中使用。以當時人所掌握的植物和礦物的情況來看,他們還不了解成癮性這么強的藥物。那么,不成癮又有很大肉體傷害的藥物,怎么能長時間、大規(guī)模地服用呢?醫(yī)學上無法解釋。
其實,從社會學角度來看魏晉時人,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和上世紀六十年代的嬉皮士頗為相似。那個年代的人也濫用藥物,當然,濫用的是大麻和海洛因。所以,對魏晉時人為什么會前赴后繼、冒著死亡風險去服散這個問題,“神明開朗”之類含混的“魏晉風度”還不足以解釋。究竟該怎么解釋,我也無法下定論。
澎湃新聞:魏晉之后,還流行過什么樣的丹藥?這些丹藥有哪些危害?
王家葵:唐代盛行服食石鐘乳和硫黃,可能都是魏晉五石散的“替代品”。我寫過一段文字,直接抄錄吧。
石鐘乳又名鐘乳石(stalactite),是碳酸鈣的沉淀物,與水垢的成分類似(水垢除了碳酸鈣以外,還含有氫氧化鎂)。鐘乳成為“仙藥”,有一個漸變過程。
《本草經(jīng)》并沒有提到石鐘乳有久服長生的功效,森立之輯《本草經(jīng)》將其列為中品,可稱只眼獨具。但漢代也非完全沒有服食鐘乳者,《列仙傳》說:“卭疏能行氣練形,煮石髓而服之,謂之石鐘乳。”《名醫(yī)別錄》給鐘乳添上了“久服延年益壽,好顏色,不老,令人有子”的功效,并告誡說:“不煉服之,令人淋?!辈贿^六朝以來煉丹的事幾乎完全被道士包攬,而道士們更看重鉛汞在爐燧中的變化,如石鐘乳之類的鈣化物并不太受重視。陶弘景所說的“《仙經(jīng)》用之少,而俗方所重,亦甚貴”,應該是事實。
不知什么原因,唐代人特別嗜好此物?!缎滦薇静荨穼⑹娙橛芍衅氛{(diào)整為上品;孫思邈《千金翼方》卷二十二記載有“飛煉研煮鐘乳及和草藥服療”處方六首;《外臺秘要》卷三十七、三十八有《乳石論》上下兩卷;柳宗元有一篇《與崔連州論石鐘乳書》,贊揚鐘乳之精美者:“食之使人榮華溫柔,其氣宣流,生胃通腸,壽善康寧,心平意舒,其樂愉愉?!?/p>
我懷疑,六朝隋唐單獨服用鐘乳,或許是由魏晉間人服食寒食散的習慣演變而來。寒食散的配方復雜,毒性也大,后來就減省為了單用鐘乳一物。
盡管服食家奢言鐘乳的養(yǎng)生作用,但與寒食散一樣,益陽事——也就是增強性功能——才是主要目的。白居易的詩說:“鐘乳三千兩,金釵十二行。妒他心似火,欺我鬢如霜。慰老資歌笑,銷愁仰酒漿。眼看狂不得,狂得且須狂?!彼谧宰⒅姓f:“(牛)思黯自夸前后服鐘乳三千兩,甚得力,而歌舞之妓頗多?!碧K軾說得更清楚:“無復青黏和漆葉,枉將鐘乳敵仙茅。”仙茅便是益陽的要藥,取與鐘乳相對,說明兩者的作用是相同的。
服食硫黃的習慣,或許也與五石散有關。前面提到王奎克先生的考證,《千金翼方》所記錄的“五石更生散”版本,以石硫黃取代礜石,此則又是唐代人服用硫黃的濫觴。
硫磺為煉丹家所需,《本草經(jīng)》說“能化金銀銅鐵奇物”,但就像蘇頌所說:“謹按古方書未有服餌硫黃者。本經(jīng)所說功用,止于治瘡蝕,攻積聚冷氣,腳弱等,而近世遂火煉治為常服丸散,觀其制煉服食之法,殊無本源?!边@一意見十分正確,服食硫磺的習慣的確開始于唐代。李肇《唐國史補》卷中云:“韋山甫以石流黃濟人嗜欲,故其術大行,多有暴風死者。”《舊唐書·裴潾傳》稱“憲宗(唐憲宗,公元806年至820年在位)季年,銳于服餌,詔天下搜訪奇士”,裴潾上疏諫曰:“伏見自去年已來,諸處頻薦藥術之士,有韋山甫、柳泌等,或更相稱引,迄今狂謬,薦送漸多。”因此可知士大夫服硫磺的習慣開始于元和年間,而其危害可舉詩歌為證。張祜《硫黃》詩:“一粒硫黃入貴門,寢堂深處問玄言。時人盡說韋山甫,昨日馀干吊子孫?!表n愈也是受害者,白居易《思舊》詩有句:“退之服硫磺,一病訖不痊?!?/p>
針對硫磺的毒性,晚唐《藥性論》乃說:“石硫黃,有大毒,以黑錫煎湯解之?!焙阱a(鉛)是否能解毒不得而知,《局方》黑錫丹用硫磺補陽,配以黑錫,應該是受此說的影響。
澎湃新聞:明代流行“以人補人”,我們經(jīng)常看到小說中提到秋石、紅鉛、蟠桃酒和紫河車這樣的藥物。能否請您談談它們的來龍去脈?
王家葵:明代張三錫曾在《醫(yī)學六要》中說:“大凡虛弱人,須以人補人,河車、人乳、紅鉛俱妙?!蔽乙詾?,以人補人只是表象,這與內(nèi)丹家以人體為爐鼎的思維方式有關,歸根結底,其內(nèi)在邏輯仍然是道教返老還少的“還丹”。是內(nèi)丹家從以自己的身體為爐鼎來煉丹,發(fā)展到假借他人的身體來煉丹。
所問的四種物件,都是用來煉制 “還丹”的。秋石、紅鉛、乳汁、胎盤,代表生化孕育,仍然是原始思維,巫術的交感律。
先說“秋石”。這是從尿液里獲得的結晶物,主要是尿酸鈣、磷酸鈣,據(jù)說可以追溯到漢代,《周易參同契》就提到:“淮南煉秋石,王陽嘉黃芽?!钡缙诘そ?jīng)所稱的“秋石”是不是煉尿而成,不能確定。一般認為明確記錄見于宋代《蘇沈良方》卷六之秋石方??勺⒁獾氖牵渲刑岬?,“廣南有一道人,惟與人煉秋石為業(yè),謂之還元丹”。
李約瑟堅持認為,按照秋石的制作方法,可以獲得性激素。這一說法存在爭議,有人做過模擬實驗。2001年左右,中科大張秉倫老師的一位碩士也做過秋石的實驗,用了五個配方,得出的結論是沒有性激素。北大的朱晶在其2008年博士論文《丹藥、尿液與激素:秋石的歷史研究》中得出的結論是,一百四十余種記載的秋石制作方法中,確實存在獲得活性激素的可能性。朱晶的研究非常值得贊賞,但站在古人的角度考量,他們設計“秋石”的邏輯理路確實不是為了獲得性激素。不然“紅鉛”里面似乎沒有雌性激素,那又怎么說呢?要說雄性激素,還不如在“以臟補臟”的思路指導下,直接吞服各種動物的“鞭”(陰莖和睪丸),還可能真正含有睪丸酮。要不干脆直接吞服動物的腎上腺,里面含有若干的甾體激素(類固醇),既有氫化可的松、醛固酮,也有脫氫表雄酮、睪丸酮、雌二醇。
紅鉛是用月經(jīng)制備的?!皨D人月水”是一種帶有巫術色彩的藥物,宋代《嘉祐本草》正式著錄,《本草綱目》續(xù)載,并記錄別名“紅鉛”。李時珍對此物深惡痛絕,從《本草綱目》對紅鉛的言論就可以看出來。釋名項說:“邪術家謂之紅鉛,謬名也。”集解項又說:“今有方士邪術,鼓弄愚人,以法取童女初行經(jīng)水服食,謂之先天紅鉛,巧立名色,多方配合,謂《參同契》之金華,《悟真篇》之首經(jīng),皆此物也。愚人信之,吞咽穢滓,以為秘方,往往發(fā)出丹疹,殊可嘆惡。按蕭了真《金丹詩》云:一等旁門性好淫,強陽復去采他陰??诤旃锓Q為藥,似恁洳沮枉用心。嗚呼!人觀此,可自悟矣。凡紅鉛方,今并不錄。”
紅鉛的做法,明代方谷《本草纂要》卷八“紅鉛”條說:“鉛,味咸、淡,氣平,無毒。紅鉛者,女子二七之首經(jīng)也。以紙收之,如桃花之片,日久不變其色,是真鉛也。以火煉存性,好酒服,治男子陰虛不足,腿足無力,百節(jié)疼痛,腰背酸拆,頭眩眼花,自汗虛熱,欬嗽無痰,小便頻數(shù);或精神短少,遺精夢泄;或魂魄飛揚,夢寐驚惕,是皆陰虛不足之癥,用此真陰之劑補之。大抵紅鉛補于陰,秋石補于陽。陰有所虧,采陰之精而補之;陽有所損,煉陽之精而實之,此全陰陽之大體也。吾聞仙家有云:采陰補陽真妙訣,紅鉛秋石為奇藥,有人采煉得天真,壽延一紀不須說。”
明代皇甫嵩《本草發(fā)明》卷六說:“紅鉛,性溫、熱。取童女首經(jīng)為妙,二三度者次之。以法取煉,真能續(xù)命回元。合秋石制服,尤妙?!逼渲谱鞣椒鞔静萦涊d很清楚,這里就不詳述了。至于鼓吹紅鉛者,如盧之頤《本草乘雅半偈》指責李時珍:“瀕湖未見神奇,徒自妄詆。”
乳汁美其名曰“蟠桃酒”,這是象形兼會意。胎盤名曰“紫河車”。《本草綱目》解釋:“丹書云:天地之先,陰陽之祖,乾坤之橐硁,鉛汞之匡廓,胚胎將兆,九九數(shù)足,我則乘而載之,故謂之河車。其色有紅、有綠、有紫,以紫者為良?!边@兩種物件的使用歷史悠久,都被明代方術家神秘化了。
國人的“補養(yǎng)習慣”,我是不以為然的。從藥理學的角度討論藥物,用藥目的有三:治療、預防、診斷。治療用藥是大宗,預防用藥尤其要權衡利弊,在安全性與有效性之間做出決策。甚至以中醫(yī)的立場,藥物“以偏糾偏”,長期使用具有“偏性”的藥物,也非所宜?!坝胁≈尾?、無病強身”的東西基本不存在。
澎湃新聞:《紅樓夢》當中提到林黛玉常服用人參養(yǎng)榮丸,薛寶釵常服用冷香丸,這些藥物真的存在嗎?
王家葵:《紅樓夢》中這兩味藥物是作者根據(jù)情節(jié)發(fā)展需要設計的。好比一篇小說的橋段:主人公翻弄手提袋,掉出一盒“百憂解”——于是讀者便知道,其人患有“抑郁癥”,這是小說作者為情節(jié)發(fā)展所作的鋪墊。小說研究者如果因此去考究作者的醫(yī)學涵養(yǎng);或竟因此去分析主人公使用百憂解(氟西?。┻€是帕羅西丁更加恰當;乃至追問,主人公咋個不用左洛復呢?那真是煞風景得很——而紅學研究,似乎就是這樣的。
人參養(yǎng)榮湯是宋代的醫(yī)方,治療脾肺氣虛、榮血不足,有氣血雙補之功。“冷香丸”則是作者臆造的?!都t樓夢》為冷香丸設計的制作程序十分復雜,很具有“儀式性”,可產(chǎn)生類似于宗教上的神圣感。不妨用另外兩個醫(yī)方稍作類比。《醫(yī)心方》卷二十六延年方第一引《太清經(jīng)》服枸杞方——
正月上寅之日取其根,二月上卯之日搗末服之;三月上辰之日取其莖,四月上巳之日搗末服之;五月上午之日取其葉,六月上未之日搗末服之;七月上申之日取其花,八月上酉之日搗末服之;九月上戌之日取其子,十月上亥之日搗末服之;十一月上子之日取其根,十二月上丑之日搗末服之。
又《證類本草》卷六菊花條引《玉函方》之“王子喬變白増年方”云——
甘菊,三月上寅日采,名曰玉英;六月上寅日采,名曰容成;九月上寅日采,名曰金精;十二月上寅日采,名曰長生。長生者,根莖是也。四味并陰干百日,取等分,以成日合搗千杵為末,酒調(diào)下一錢匕。以蜜丸如桐子大,酒服七丸,一日三服。百日身輕潤澤;服之一年,髪白變黑;服之二年,齒落再生;服之三年,八十歲老人變?yōu)橥瘍海裥А?/p>
可以看出,這都是通過復雜的儀式讓藥物神圣化。至于曹雪芹想用“冷香丸”暗示什么,留給“紅學家”去索隱吧。
澎湃新聞:古代小說中常常把人參、何首烏、靈芝當作延年益壽的靈藥,這些藥物真有那樣的功效嗎?
王家葵:很高興你說到何首烏。何首烏與人參、靈芝不同。人參是有藥效的,但濫用之后,也會發(fā)生人參濫用綜合征,消化道出血,有致死的報告。靈芝口服雖然可能沒什么實際活性,但似乎也沒有很嚴重的不良反應。唯獨何首烏是個例外,它在百姓生活中日用而不知——不是日用有益而不知,而是日用有害而不知!何首烏直到唐代才出現(xiàn),唐人李翱寫了篇《何首烏傳》,收入《證類本草》——
昔何首烏者,順州南河縣人。祖名能嗣,父名延秀。能嗣常慕道術,隨師在山。因醉夜臥山野,忽見有藤二株,相去三尺余,苗蔓相交,久而方解,解了又交。驚訝其異,至旦遂掘其根歸。問諸人,無識者。后有山老忽來。示之。答曰:子既無嗣,其藤乃異,此恐是神仙之藥,何不服之?遂杵為末,空心酒服一錢。服數(shù)月似強健,因此常服,又加二錢。服之經(jīng)年,舊疾皆愈,發(fā)烏容少。數(shù)年之內(nèi),即有子,名延秀;秀生首烏,首烏之名,因此而得。生數(shù)子,年百余歲,發(fā)黑。有李安期者,與首烏鄉(xiāng)里親善,竊得方服,其壽至長,遂敘其事。
何首烏的名字格外害人,因為叫“首烏”,于是一直被認為是返老還童、烏發(fā)的靈丹妙藥,不管是膏方還是丸劑,只要治療衰老白頭的處方,都少不了它。但是,從植物學的角度來看,何首烏和瀉藥大黃同屬蓼科,它也含有與大黃類似的蒽醌,一用就會腹瀉,對年老體衰的人效果尤其顯著。按照中醫(yī)的邏輯,腹瀉會讓人體虛,所以需要炮制,蒸煮曬干,乃至九蒸九曬,也就是剛才說到的“儀式化”操作,做出來的成品叫“制首烏”。
可是,誰知道呢,這樣用了一千多年的何首烏,當然也包括經(jīng)過“儀式化”處理的制首烏,卻有很嚴重的肝臟毒性。那么,這一千多年的臨床實踐,難道不足以了解何首烏的毒性?沒有統(tǒng)計學幫忙,醫(yī)生對散在病例的觀察,其實很難全面了解藥物的治療作用和毒性反應。制首烏毒性是不是小點呢?是的,可未必是好事。有一份報告說,制首烏蒽醌、鞣質(zhì)含量不高,對肝的損害相對較小,但因為損害出現(xiàn)較晚,病人使用的時間反而更長,同樣也引起嚴重的毒性反應。
許多藥物,若事先不知道它的危害,使用一輩子也未必能了解其毒性。我的意見,如果不經(jīng)過規(guī)范的臨床試驗,除非在用藥后短時間內(nèi)出現(xiàn)強烈傷害,一般是三天左右,醫(yī)生或患者,才比較有可能意識到,中毒與用藥之間存在因果聯(lián)系。這樣我們就容易理解,為什么古人服食鉛丹、水銀,竟然樂此不疲——因為中毒要在幾年乃至幾十年以后才逐漸暴露。何首烏也是如此,這才是真正的“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呢。
澎湃新聞:宋代朝野都好香藥,沈括曾經(jīng)記載說,宋朝官員在皇帝面前奏答時會口含雞舌香,這是什么藥物?宋代流行的香藥還有哪些?
王家葵:雞舌香就是丁香,干燥的花蕾叫做“公丁香”,果實是“母丁香”。漢代就有人含在口中,用來避免口臭,皇帝也常以之賞賜大臣。到了宋代,宋人筆記里的記載特別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從醫(yī)學上來說,口腔有異味,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內(nèi)科疾病,如糖尿病、腎病、肝病等;另一種情況更加常見,就是口腔疾病,如牙周病、齲齒等。古人當然有潔齒措施,但真的不完善,口腔清潔做得不是很好。雖然我們從印度人那里學來了嚼楊枝,還有用鹽或某些活性炭物質(zhì)擦牙齒,也有牙刷,但直到今天,中國人的口腔保健仍比西方人差得多,我們不用牙線——牙縫里殘留的食物殘渣發(fā)酵,是口腔異味的一個重要來源,在口腔的厭氧環(huán)境里,這種殘渣也是引起齲齒的一個重要原因。
話題回到丁香。如果你去補牙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醫(yī)生把你的牙齒鉆開以后,使用的填充物里面就有丁香油。丁香油是丁香的揮發(fā)油,主要成分是丁香酚,有很強的抗菌作用,另外還可以止疼。由此設想,古人口含丁香,其實也起到了抑殺口腔細菌的作用,而不僅僅是通過辛香來消除口腔異味;當然辛辣刺激,或許還能讓使用者的口腔產(chǎn)生“清爽”的感覺。
有關宋代香藥研究的專題論文很多,我對此關注較少,就不做門外之談了。

澎湃新聞:《趙飛燕外傳》中,趙飛燕的妹妹進獻給漢成帝“眘卹膠”,《開元天寶遺事》中,安祿山進獻給唐玄宗“助情花香”,明清小說里更有大量春藥的記載,這些藥物真的有效嗎?
王家葵:先說眘卹膠或者助情花香,它們針對的無疑是男性勃起功能障礙。性醫(yī)學研究得已經(jīng)很清楚了,影響男性勃起功能的,大約有這樣一些因素:年齡;疾病,比如糖尿??;某些些藥物,比如利血平;心理因素,比如焦慮??梢悦鞔_,在育亨賓(yohimbine)發(fā)現(xiàn)之前,沒有任何一樣藥物能真正改善病理性勃起功能障礙。陽痿的發(fā)生本來就有心理原因,即便是生理原因,也會在一次或多次失敗之后,形成嚴重的心理陰影,并伴有強烈焦慮,而焦慮又加重功能障礙。所以,我認為,古書記載的媚藥恐怕主要是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后來有了西地那非(偉哥),育亨賓也趨于淘汰,副作用太大。
催情藥的定義很含混,按照小說描述,大約可以使被用藥者陷入意亂情迷的狀態(tài)。性興奮是由生理、心理引起的雙重反應,按照性醫(yī)學研究,小說中那種催情劑應該是不存在的;至于藥物的“催情效應”,或許也與暗示或者環(huán)境誘導有關,其中的心理學問題,非我所熟悉。
你沒有問,我想附帶一說的是“守宮砂”。有關的傳說很多?!短接[》卷九百四十六引《淮南萬畢術》說:“守宮飾女臂,有文章。取守宮新合陰陽者,牝牡各一,藏之甕中,陰干百日,以飾女臂,則生文章。與男子合陰陽,輒滅去?!庇衷疲骸叭∑咴缕呷帐貙m陰干之,治合,以井花水和,涂女人身,有文章,則以丹涂之,不去者不淫,去者有奸?!笨此坪軈柡?,其實是逗你玩,這不過是古代“直男癌”關于“處女情結”的意淫,當然一定程度上也能起到嚇唬女性保守貞操的作用。守宮砂如此,眘卹膠、助情花香之類,亦復如是。
澎湃新聞:古人常用哪些墮胎、避孕藥?我們從小說、影視劇中看到,用藥貼在肚臍上即可避孕,還有喝一碗藥湯就馬上流產(chǎn),這些可能是真的嗎?
王家葵:先說墮胎藥的問題。中醫(yī)十分強調(diào),妊娠期間要避免使用損傷胎元的藥物,比如攻下、逐水、破血、開竅的藥物。那么,這些藥物能不能墮胎呢?麝香是一個選擇,這是可以墮胎的。但古人說得很夸張,夸張到什么程度,說一個人用麝香熏了衣服,走近一個懷孕的婦人,她就流產(chǎn)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引產(chǎn)就不再是個難題了。但是從藥理研究來看,麝香酮確實引起宮縮,有引產(chǎn)作用;但作為引產(chǎn)藥,作用似乎還不夠劇烈。現(xiàn)代研究者從天花粉中提取植物蛋白,用作引產(chǎn)。臨床主要是注射給藥,也有羊膜腔內(nèi)注射,確有效果。從動物實驗的情況推測,提取液直接陰道給藥也會有效——但古人似乎不知道這個“秘方”。必須強調(diào),天花粉蛋白的引產(chǎn)作用,主要基于免疫反應,過敏反應風險太大,甚至有過敏性休克致死的可能。
再說避孕藥。貼肚臍避孕,哦,不,那是治痔瘡——開句玩笑。避孕藥是一個世界級的難題。我恰好對此有所了解。很多年前,有一本《藥理學》教材的避孕藥章節(jié)分給我寫,為此查了不少資料。當時就感到,對避孕藥來說,安全性和有效性的要求之高,超乎想象。
先說安全性。因為使用的人群實在太廣,故要求絕對沒有損害。直到今天,女性避孕藥,主要是雌激素和孕激素復合物那一類,都還存在爭議;盡管很多研究都表明,在推薦劑量范圍內(nèi),即使長期使用這類避孕藥,女性子宮癌、乳腺癌也沒有增加趨勢,但質(zhì)疑者依然很多。
再說有效性。避孕藥的要求很明確,就是避免懷孕,失敗率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也不行,因為對當事人來說這就是百分之百。還有一條很重要——停藥之后可恢復,也就是可逆性。至于小說中提到的那些避孕方法,沒一個靠譜的。如果撇開安全性,只談有效性,如雷公藤、昆明山海棠之類,對生殖系統(tǒng)影響極大,尤其是對雌性生殖系統(tǒng),引起月經(jīng)紊亂,排卵延遲等,也部分損害雄性生殖系統(tǒng),由此當然可以導致不孕不育,但這是生殖毒性,顯然不能作為避孕藥使用。一個可能作為男用避孕藥的是棉酚,從棉籽油中提取,能夠抑制生精上皮,有殺精作用,但安全性和可逆性上,似乎還存在一些問題。

澎湃新聞:《后漢書》中記載華佗用麻沸散實施外科手術,明清小說當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蒙汗藥,《水滸傳》“智取生辰綱”中,晁蓋等人用蒙汗藥麻翻了楊志,那么,蒙汗藥究竟是真是假?
王家葵: 麻沸散的研究很多,基本結論是毫無問題的。古代骨科、皮膚科手術,為了避免讓病人感到痛苦,先要飲用麻沸散。萬方、宋大仁、呂錫琛合著的《古方麻沸散考》廣泛征引文獻,確定唐宋以來的麻沸散使用的主要藥物是洋金花(又稱押不盧花)和坐拿草。坐拿草載《本草圖經(jīng)》,與洋金花一樣,都是茄科曼陀羅屬的植物,含有東莨菪堿,這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熱鬧一時的中藥麻醉的主要成分,具有鎮(zhèn)靜催眠麻醉作用。至于華佗使用的麻沸散,一般認為用的是毛茛科烏頭類的植物,利用烏頭堿的中樞毒性。
“智取生辰綱”里的蒙汗藥其實只見于小說,子史書記載甚少,僅從《普濟方》中檢索到一條:“(以白扁豆)治蒙汗毒,目瞪不能言,如醉?!钡@種蒙汗藥應該有其生活來源。比如氯仿,以前也是用作麻醉的,小說里面就演繹說,強盜用一塊浸滿了哥羅芳(Chloroform)的紗布蒙在人的口上,然后打劫。氯仿用于手術麻醉時,就是“麻沸散”,搶劫的時候就變成了“蒙汗藥”。
似乎少有人了解,“蒙汗藥”真的就是不出汗的意思。洋金花里面含有阿托品和東莨菪堿,都是副交感神經(jīng)M受體阻斷劑。M受體控制外分泌腺,如汗腺、淚腺、唾液腺的分泌,阻斷M受體,腺體分泌減少。比如內(nèi)臟絞痛,注射阿托品后,疼痛迅速緩解,但會明顯的口干?;氐街侨∩骄V的場景,當時是大熱天,酒里面加了蒙汗藥,軍士吃了酒之后,就像注射了阿托品一樣,全身的汗一下子就沒了。或許這就是“蒙汗”的本意——不出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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